架起通往明天的桥6

51。

会来接我的,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穿着我挑选的浅色系CHER夏装的水泽,清丽而恬淡的书卷气散发出更柔和的优雅。

让我心动的身影,这一刻却遥远得像梦境。我下意识地走出了一步,和最喜欢的人站得更近,看出去的世界却依然像隔着一层雾霭般迷蒙。

「给各位添麻烦了。」水泽用微冷的口吻吐出形式化的台词,用无懈可击的礼仪向有贺等几位刑警鞠了一躬。

只好在一旁静静的驻望着。像观赏荧屏里的一幕剧情。

水泽走近了我。

「是我杀的。」我依然像上了发条的娃娃般喃喃重复着这句。

「给我闭嘴。」刹那间,镜片后的双眸闪过凌厉的光,压迫力十足的声音在我耳边强硬地命令道。「不想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话,就给我停止胡说八道。」

我顿时噤声。

接着,恋人就缓和了表情,悄然贴紧我的身体。温柔地轻拥了我一下。「我们回家吧。」

一感受到她的体温,我就大大地痉挛了一下。想跟她回去。却一时没有挪动脚步。

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茫然地回头,一张未曾谋面却又熟悉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安云野充!只在杂志上见过照片的小提琴家,此刻就站在不远处。浅咖啡色的束发,清秀的稍嫌女性化的面孔,音乐气质很明显的男子。站在他身边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短发的英俊男人,就是他的经理人兼恋人的加川安和吧。

两人的视线似乎被对面长廊的什么景象吸引住了。同时,骚动声也来源自那里。好几个警员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我和水泽,也同时将目光转向了那边。

似乎是有,刚刚从某间审讯室出来的人,朝这里走了过来。

安云野充与加川安和的脸色突然变了,周围刑警的表情也不约而同地紧张僵硬起来。

难道说……是真犯人?顿时,一丝微妙的激痛感牵扯住了我的心脏。

头脑瞬间冰冷的同时,也变得清醒起来。

所谓的真犯人,真的存在吗?!强烈的不甘和自责让我的双手颤抖起来。我明明是用这双手,拿起尖刀,刺进了她的胸口……

只因为没有证据,就没有被定罪。只因为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安云野就白白地变成一具死尸……

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她对我露出笑容……

到现在我还可以恬不知耻地去考虑所谓真犯人的存在?

感受到我的异常,水泽双手按住我的肩膀。「IMAI你还好吧?发抖得好厉害……」

被她这么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战栗。

摇晃的视线中,一个少女正向这边走近。尽管被几个高大的西服男包围着,她纤瘦的身体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散发着匕首般的锋锐。

缺乏血色的苍白面孔,妩媚细长的凤眼,单眼皮下略带忧郁的眼神,带着湿润感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冰清玉洁到带有悖德感的美少女。独特的纯净气质,如果要用什么来比喻的话,那就是「五月雨」的感觉。

随着她的靠近,轻轻流动的空气像洒进冷藏柜的冰屑般迅速凝固。连一言不发的刑警们都像屏住了呼吸般尴尬。

她走到安云野充的旁边,停下了脚步。

微微仰起那张美丽忧伤的容颜,漆黑的眼珠轻轻一转。「是这样啊……好的。」

她的音色非常圆润,语声既温柔又大气。

我困惑地望着她。

看不清她有没有戴耳机之类的东西。而她在和谁说话的样子,仿佛正在用耳机接听着携带电话。

下一秒钟,她的脸孔改变了。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变化,毫无预兆地,她露出了一个花朵般大大的甜美笑容。

那个完全不像她的,诡谲的笑,粹然浮现在她的脸上,天真到让人毛骨悚然。

再下一秒钟,我就看懂了。因为看懂了,所以极度森冷的恐怖感将我的每个血管都占领。

那个,是安云野雅纪的脸。

她做出了安云野的笑容。

比任何模仿秀都更加活灵活现的、逼真度接近满点的、完美到如同灵魂附身

的复制安云野的表情。

模糊了五官的差别,超越了两张面容的界限。安云野仿佛借着她的脸部,活了过来。

果然。

「父亲、伯父,对不起。说好要一起吃晚餐的。我失约了。」连讲话的声音都改变了,仿佛声线多变的声优一般变成了安云野雅纪的声音。

安云野充还有加川安和顿时面如死灰,同时露出了近乎崩溃的不敢置信的神情。

而那个少女,漆黑的眼珠再度轻轻一转。随即微微侧了侧脑袋,作出聆听的模样。

「好的。」接着,像收到了讯息般轻轻点头。「嗯,我们走吧。」

她又从「安云野」切换回了自己。

她走了。沉浸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

她的嘴唇时不时轻轻翕动,她的嘴角时不时浮现出微笑。

时而倾听,时而私语。

是如此幸福。那张容颜,在「交谈」时纯真满足得令人艳羡。

终于明白,她是在听谁说话。她是在和她体内的安云野雅纪对话。她既是她自己,又是安云野雅纪。

有贺刑警说过,真犯人需要精神病医生。

在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杀死安云野的是这个少女。因为,她和安云野溶为了一体。安云野永远都属于她了。

如果不是因为爱的话,就算是疯子也不会变成这样。她的杀人动机,就是禁断之恋的秘密。

双颊有了湿湿的凉凉的感觉。

直到这一秒钟,在安云野死后,我第一次流下了眼泪。胸口的悲恸之情骤然决堤。压抑已久的激烈痛苦,汹涌而出。

像情绪突然爆发了一般疯狂哭泣。我哭得蹲下身去。哭得气管都隐隐作痛。

「安云野……」

永远,都无法再见面了。

喜欢我喜欢得如此没道理,却没有停止的喜欢心情。想要腹黑却城府不够,像小孩子般无邪单纯。很聪明很有才能,外表也是真的很美形。在一起很快乐很放松,抬杠时一句来一句去心情真的会变得阳光灿烂。说了是好朋友,却就此离去让我在这里哭泣。

明明无法爱上她的。为什么会痛哭不停。

我忽然想起,看到父亲的脸被盖上白布的那一刻我也是如此哭得蹲下身去。

水泽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拥住我,一下下轻抚着我的背脊。

少女被精神病院的人接走了。

空气突然就恢复了流通。警局也变回了平时的气氛。听见有人议论纷纷。说少女是警视总监的千金。说少女是樱川学院普通科的学生会长。说少女的名字叫明智绚。

我哭到累了。哭到面颊的肌肤泛起涩涩的紧绷的微痛。

朦胧中听到加川安和的声音:「凛君的手机还是打不通吗?」

然后是安云野充的声音。「时枝老师的葬礼过后,凛的手机就没有开过。我刚刚打去东条家,管家说她一直卧病在床。所以,雅纪的事情……」

在我的背部轻轻抚摸的手掌,突然停止了动作。

尽管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我的嘴角却轻轻上扬。

温柔的安抚果然停止了。因为听见了咒语的名字。

1秒。2秒。3秒。4秒。……究竟要石化多久呢。

16秒后,我听见了水泽的微微不稳的呼吸声。接着那停止动作的手掌再次轻抚了一下我的背部,随即双手将我整个人拥进怀里。

这里是警局吧。我在她的臂弯里模糊地想着。不过,两人都是女性,如此暖昧的举止也不会很怪异。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冷静。「安云野老师。」在心中麻木的默念着。燃烧的妒嫉是一簇青色的火焰,被包在我胸中厚重坚硬的冰层内。

「IMAI……我们回家吧。」深情的言语在耳边轻轻吹动。虚伪的旋律如此动听。

这个人。明明是心中产生了巨大的震荡吧。故作镇定的声音和手指都在发颤吧。

「嗯。」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依偎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连续剧布景般的警局。

带着唇边的冷笑。带着心底的抽痛。

52。

回去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水泽。车顶已经被关上了。车子开得不慢但很稳。

一路上我都阖着眼睛,也没有力气说话。随时都会入眠的状态。

「今天没有时间买菜。IMAI晚饭想吃什么?」水泽也只说了这一句。

我没有回答。听着自己均匀的微弱鼻息,想着就让她认为我已经睡着了吧。

后来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真的睡了过去。中间隐隐约约感到水泽有停下车一段时间,又好像只是个梦。

睡醒的时候发觉已经快要到家了。等到下车时,才看到她从后座拿出了KAMOME屋的外带食盒。原来她的确有中途下车,为了买晚餐。

坐在餐桌前,我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盘子。

蘸了烤肉酱的盐烤牛舌和炸虾都泛着褐色的鲜嫩色泽。原本我一个人可以吃掉两盘。

记得水泽刚开始来为我做饭的时候,我就和她在闲聊时提过,觉得KAMOME屋的烧肉是带有家庭料理风格的美味。但是,这一刻我只是对着恋人特意为我买来的食物发呆,微辣的香气也没有刺激起我的食欲。

盯着微带深红的酱汁看得久了,空空的胃一阵痉挛。

安云野胸口插着的刀子,伤口附近染满了变了色的血液,那画面像恶意的挑衅般跃入眼帘,令我措不及防。一阵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有听见撞到椅子的声响。「……我吃不下。」

「IMAI……」刚刚夹起一片牛舌的水泽,也放下了筷子。关切的视线,带着几分忧虑集中到我的脸上。

我立刻转过身去。「我去洗澡。」

冲了一个凉水澡。用毛巾拭干身体时,冷得打了个寒战。

从浴室出来,径直走进了卧室。意外地看见水泽已经坐在了床上。正以一付等待的表情静静注视着我。

我迟疑了一秒,还是走了过去。沉默地上了床。

她的手臂缠绕上来环住我的腰时我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敏感地察觉到了。于是她蹙了蹙眉头。「IMAI……」

「冷气开得太大了。」我躺了下来。迅速地拉起毛巾被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

「你吃饱了?今天应该也有漫画的工作要做吧……」

「不急……」她也躺了下来。侧过身面朝着我,动作更加轻柔更加缓慢地将我拥进怀里。「不是要做什么事。就这样聊聊天……」细声耳语,然后突然凑近了脸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

一句「不是要做什么事」就让我心跳起来。

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让我无法抗拒的容颜就在眼前,毫无杂质的干净眼神近乎纯真地专注地凝视我。

只是被她看着,冰冻的心情就动摇起来。融化成柔软的酸楚的欲泣的委屈感在心底若隐若现。和这个人究竟可以贴得多近,是不是真的像视线所到气息所及的如此亲密。

没有戴着眼镜。

我怯怯地伸出手,触摸她的睫毛,再轻抚到她细腻光滑的面颊,再滑到她的鼻尖、双唇。指尖碰到之处都像在确认。像看不见光明的人在确认自己的拥有。

「优的脸孔太美形了。」指腹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梦呓般地感叹着。

水泽立即像受到了惊吓似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喜欢你。所以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像自言自语般恍惚。「嗯,对……

而且好年轻。这样不戴眼镜的脸,看上去就像高中生一样。「

「高中生?」水泽的眼睛浮起淡淡的迷惑,苦笑起来。「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恶毒的评价啊。」

置若罔闻。我自顾自的柔声低语。「皮肤好白,简直和我一样呢。眼角是上扬的,所以好古典。有浅浅的黑眼圈,是太辛苦了么。」

水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随即露出了一个浅到不易察觉的微笑。像不忍心吵醒一个熟睡的小孩般不出声地任由我摆布。望着我的目光,深邃温柔。

「很喜欢。」手指托起她的下颚。「最喜欢了。是我的吗?是我的吧……是我的。」

「嗯,是你的。」水泽的眼眸竟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清澈的音色染上了复杂的哀怨。

「优也喜欢我?」无视对方的黯然神伤。兀自疑问。

「唉……喜欢。」她终于还是加重了力道将我紧紧圈在了怀里。

背部感受到一下下轻柔规律的爱抚,耳边萦绕着一遍遍「喜欢」的告白。我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陷进一片黑暗的真空。

打开冰箱拿巧克力,会只想吃白色盒子红色标签的CHOCOBABY。

看到像框照片里的母亲大人,会联想到朋友的母亲竟然是我的情敌。

触碰到手边的携带电话,会记起当时闪光的某只手机附近就是尸体。

若是允许我自由发言,一张口就会吐出的句子是「是我杀的。」

(「那天我们在海边。当你原本很快乐地站在阳光和海水中,然后发了发呆,突然间就跪了下去,哭着大喊『为什么水泽喜欢的人不是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注视着你的吗?」)

「……你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注视着你的吗?」透着寒意的声浪幽冷而绵长,在我耳后涌动。四肢颤栗,背部一片汗湿。体温骤降。

不愿听到表白。倾诉等于威胁。

我好想建立一个让我和水泽都不会受到其他人注目的幽闭国度。谁也不必再担心对方被什么人抢走。

当时的电话。听着安云野的声音,是真的有一瞬间,我想过「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安云野该有多好。

我清楚地看见自己举起了刀。透明的闪闪发亮的可以映出我扭曲的面容的尖刀。用尽全力刺进了安云野的胸口。有「噗」的刀身陷入血肉的声音。然后有深红的液体迅速涌现。

死。

我安下了心。太好了。对不起。

第一次看到不着寸缕的安云野雅纪。

我有些措手不及。

季节是冬夜。室内的空气安静暖和。

安云野的卧室,蕾丝镶边的大床,纯白色的羽绒被。把身体埋在那膨松柔软的被窝里。只要稍微动弹一下,近在咫尺的少女就会与我肌肤相触。

对我露出了羞涩笑容的面孔,线条分明的美貌是如此的梦幻不切实际。赤裸的年轻胴体与其说是性感,更不如说是糯糯的娇柔稚气。

法式窗户的另一端是青色的夜空。银白色的雪片像樱花纷纷扬扬飘落。我听到从音响流淌出的旋律一遍一遍深情重复,KAT- TUN的「MyangelYouareangel」。

像在沙滩上海浪中嬉戏的孩子般玩闹。两小无猜。耳鬓厮磨。

我们彼此拥抱。

两人的肌肤相互摩擦的触感是如此温润。

盖着同一条羽绒被,全裸的紧靠在一起却激不起一丝情色的味道。亲吻的时候,胸口漫起了逼人哭泣的怀念和寂寞,像海水般一波一波潮涌。

安云野在上方,将我固定在她的身下。俯视着看上去一定很紧张的我。一直盯着看,看到我不好意思想要别过脸去。

然后她淡粉红色的唇瓣就越来越近,带着巧克力的香气含住了我的双唇,轻轻吮吸。柔滑的舌头探入口中纠缠的动作是如此细腻恬静。

一心一意传达着依恋,节奏缓慢的接吻。

仿佛就这样可以将对方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云野两手轻轻握住了我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腕。我恍惚地想起她平时总是抓住我的手臂摇啊摇的撒娇。

此刻双臂上的温度,像在责怪我为何没有在接吻时搂住她的身体。

于是我知错就改,主动抱紧了她纤细的腰部。

甜蜜的亲吻在我的颈间徘徊。她毫无挑逗技巧的纯洁的轻啄,把我弄得好痒。

但是笑不出来。舔到我锁骨附近时,她情不自禁地吸咬了一下,却没有留下朱印。

我的双手在她身上来回抚弄着。她的兴奋和羞涩都让我温馨感动。

她吻到了我的胸部。舌尖一下下地舔着乳头尖端。耐性地一口口吸弄着直到那娇嫩的突起颜色变深、挺立起来。然后从左边换到右边。

舔到腹部的时候,她的两只手就轻轻捏住了我坚挺耸立的乳头,左右都无比细心地用很小的力道捻住搓揉着。

我轻轻的呻吟出声。微微扭动了一下,并不激情却诚实地感到舒适的躯体。

安云野的爱抚是气质清隽的举止。没有侵略没有征服,只有小心翼翼的取悦与呵护。

并不炽烈的热度,延着我的下腹部一直流动到股间。

像对待伤口般谨慎,她的脸埋到我的腿间,在大腿内侧一下接一下的细细舔舐,用心鼓动着我既敏感又迟钝的欲望。

清亮透明的音乐声伴随着暖气,依然在室内流转。

窗外的冬天和雪花像CG的背景。

安云野的唇舌在我的股间不断描绘出湿润甜美的痕迹。却始终没有碰触到核心。

胸口就在这一时刻突然酸楚到喘不过气。喉间哽咽。惊涛骇浪般哀伤的告别。

泪水伴随着清晰的心痛涌了出来。

我看到她抬起脸。熟悉的亲切的可爱容颜。

无瑕的眼神带着无限的爱恋。「白井……为什么哭了?」

我泣不成声地摇头。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们只是一个梦而已。

就在这一刻,我醒了过来。已和梦境里一样泪流满面。

支撑着坐起身,像做了非常狰狞的噩梦般惊恐地喘息着。那些影像,太过虚假,在醒来之前就可以知道那只是梦的画面。

片刻后,捋起前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安云野……」无意识地念了一下这个发音。

唯一的挚友。拥有让我羡慕的活力与天赋的可爱少女。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感觉头脑似乎变回了清醒。却又不敢再对自己轻信。

水泽不在这里。应该是拥抱我等到我睡着以后就去继续漫画的工作了吧。

毫无来由地,脑海中响起了安云野的声音。「那只是她伪装得没有破绽,害我不得不用谎言去叙述真相而已!」

用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想到这种话。为什么会情不自禁的去考虑,如果水泽再次见到安云野老师,选择的将是什么。

根本就没有自信。所谓的自信,是要有被爱作为资本的。颤抖着肩膀,我忍不住轻声地笑了起来。心底一片阴冷。

那天夜里,以及之后的几天,水泽都没有和我H。看我的眼神,如果说像在看摇篮里的婴儿太夸张了,那就像在看学龄前儿童。

每天晚上上床就轻轻环抱住我,和我聊天看我睡着。如果再给我讲个故事、唱首催眠曲什么的,就更像一个母亲了。

今天,白天一个人在家。意外地接到了安云野充的电话。非常含蓄地表示在女儿的遗物里找到很多写有我名字的物品,所以相信在安云野的心里我一定是最重要的朋友,请我勿必去参加安云野的葬礼。

我当场就回答了一定会去。

放下电话,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拔掉拉环,一口气喝了下去。嘴里胃里涨满了冰冷苦涩的泡沫味道。

比我更加卑鄙自私下流的人一定不存在了。

听到葬礼,第一反应就是安云野的母亲一定会出现了。

那位和水泽同样出身于京都的带有魔性的美人。

无法自制的暗自揣测想象,她和水泽交往期间的交谈、行为,以及当时处于痴迷状态的水泽的爱情。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她在就好……」)

到现在,最爱的还是那个人吗?

嫉妒像剑尖般在我的心脏刻下一道道的血痕,越是鲜血淋漓越是无法停止妄想。

听到熟悉的开门声,那一刹那心情就变得温柔又惨淡起来。

直到水泽走进厨房,我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垂着脑袋沮丧。

爱上对方,想和对方在一起。这种事情都不可能是被强迫的。不管是谁都无法改变自己或他人的心。

所以只要继续痛苦继续恐惧继续奢望就够了。

胆怯的无法素直。无法传达出心中的想法。

像没用的小孩子般一个人不甘心,愤恨地想着「为什么被你爱到那种程度的人不是我」不是太可笑了吗?

53。

水泽上床的时候,我背对着她的方向侧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意识清醒。

她的气息从身后渐渐靠近绕至眼前。

一个柔软微温的触感碰到了我的额头。

尽管是意料中的亲吻,心还是漏跳了一拍。干脆地张开了眼睛。「优……」

映进眼帘的容颜,在黑暗中如此温和沉静。没有眼镜。双眸中清亮的光彩,如同在静风时的海面幽幽浮现的一抹月色。瞳孔的深处蒙着一层阴暗,是睫毛落下的影子吧。

恋人的眼睛像黑色的钻石。我不知不觉地发愣,仿佛自己也已被吸入那美丽深沉的眼底。

「还没有睡吗?」对方低柔的问道。语气里完全没有惊讶,仿佛对我的假寐了然于心。

「啊……嗯,等你。」我如梦初醒,小声回答。话一出口就被自己诱惑般的娇嫩音色弄得羞赧起来,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水泽轻轻抓住我的双肩将我的身体扳向她。

我顺从地转过去仰面迎接覆上来的恋人。嘴唇重合的瞬间我模糊地想着,两个人是在同时自然而然地贴近索取呢。无言而迅速。

辗转地吮吸着彼此的唇瓣,我摩擦纠缠着张开嘴诱导对方的舌头快一点侵入。

当我焦急到差一点主动伸舌抵向她双唇的缝隙时,她灵巧的舌尖终于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深深闯入我口中。

舌头与舌头的交缠就是彼此舔弄。难分难舍的深吻仿佛连自己的灵魂都揉进了对方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受到KISS的热度与吐息的煽动,两人的唇舌都不甘落后的争相挑逗,从唇角到口腔内部都接受着缠绵的爱抚。漫长的湿润的接吻声音使气氛变得越来越靡丽妖冶,性欲的花蕾在下体深处迫切地绽开。

当我感到双腿之间的某个点在隐隐作痒的同时已经微湿,抱住了对方的双臂下意识地增加了力道。

因接吻的余韵而微张着口轻轻喘息的水泽,注视着我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微笑,随即又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宠溺的轻吻。「要不要睡……」

「你不做吗?」我脱口而出。手伸进她的单衣里面轻抚她的腰部。

水泽像被针刺到般一颤,露出了非常狼狈的表情。想要制止我的行为般用力地将我抱紧。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句「你身体不好啊……」

「耶?」听到了意外的话。「身体不好?我?」

「因为这几天,IMAI的精神一直很差……」水泽十分困扰般地点了点头。

但立刻又发出细小的低叹,将脸凑了上来,用嘴唇轻轻摩擦我的脸颊。每次她流露出这种抵抗不了我的勾引的表情,平时严肃呆板的面孔就立刻焕发出艳丽的光泽,洁净的性感。

我在黑暗中通过凝视她的脸来辨别语言的真伪,依然一无所获。胸口突然有些疼痛,想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无法再对她表现出的爱恋抱以信赖。

在生理期以外的时间连续三天以上没有H,我因此空虚不安。不是拥抱接吻的时候,性器本身不至于产生什么鲜明的欲求,可是内心却一点一滴积聚着不满,忧心到无法忍受。

原来只要身体的沟通暂停链接,我就直觉自己失宠。于是恐惧到无法自控。

头脑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臂就已经缠上她的脖子将她更近地拉向自己。

水泽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悄声说道「IMAI想做吗?」

我越淫荡她越满足。所以我一直喜欢强忍着羞耻将骨子里的性欲剖白给她看。

秘部深处因她而饥渴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胸中害怕被抛弃的心情要如何传达。

这一刻,看到她毫无烦恼的纯净目光,突然忘记该怎么说话。

「啊,对了……」水泽像想起了什么忘记报告的事情般。「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诉你。这个星期天我要去参加安云野雅纪的葬礼。校长以及每一个教过她的讲师都会去。」

「我也去吧。」简单地说道。

不想说是因为安云野充打来电话,因为如果水泽问及为什么会特意邀请我,我无法说出口是因为死者的父亲在整理遗物时觉得他的女儿爱慕我。

虽然无法确定这种细节在水泽的心里能造成何种程度的不快,但我近乎心理洁癖的不愿意让她再意识到情敌的存在,即使那情敌已经长眠。

是我自己太缺乏安全感。所以我加倍的注意给她更多。

「好的,一起去。」水泽点了点头,神情没有丝毫异样。

成熟的人,就不会胡乱误会吧。一旦知道我爱的是她,就不会再吃任何醋了吧。但是那份沉稳那份笃定那份安心,不也是来自于她的确信吗?确信着我的爱。

被爱的优越感。

我也想……非常地想……

这么想的时候,泪水就掉了下来。完全没有哭泣的预感,发现眼泪从眼眶滚落时眼球上细微的刺痛,我想着也许就将我送进精神病院对她来说才比较好吧。

「IMAI……」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随即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怎么了……」

张了张口,感觉嗓音突然变得很哑,气管有一跳一跳的抽痛。想要说话,却鼻子酸楚喉咙哽咽。

「IMAI…………」她柔声呼唤我的名字。继续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双亲在鼓励跌倒的小孩不要流泪。

跌倒的话,要自己站起来吧。我努力地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激烈情绪默默吞咽下去。在心底用力地给自己打气,要拿出诚实的勇气。而问出口的句子果然比设想中暖昧不明。「优,你是不是很紧张?」

「紧张……我?」水泽迷惑不解地重复着,转身从面纸盒里抽出纸巾,然后回到我旁边一手将我拥进怀里搂住我的肩,另一手用纸巾擦着我脸上的泪水。

「去安云野的葬礼。会遇到你喜欢的人了。」忽然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不是不明白,「你喜欢的人」这几个字是双刃剑,刺痛她的同时也割破了我自己。

她顿时抿紧了嘴唇。为我拭泪的手垂了下去,很愤慨地将手中的纸巾捏紧成一团丢到地上。漂亮的眼眸释放出冷淡的光芒,像在诉说着「难以置信」,凝重地投注在我脸上。

「我喜欢的人。」她认真地盯住我。一字字冷冷地念道。「你在说谁?」

我的心猛地一紧。因她那近乎尖刻的眼神和口吻而畏缩的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也静静升起。

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什么态度。一不顺心,对待我的就是这样的脸色吗?因为是我。因为是我,所以冷漠凶悍都不要紧吧。如果对象是安云野老师的话,她敢吗?

如果对方是安云野老师的话,水泽的位置就是和我一样吧。努力付出努力讨好,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传达着单方面的思念,只要不被遗弃就满心感激。

我终于迎视着她的双眼,冷笑起来。「当然是你的安云野老师。」

「为什么这么说?」意料之外地,她的反问很冷静。

「在警署,安云野充他们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你就失神了。」像受到精神控制般,原本连在想象中也不敢吐露的怨念,竟然由我的嘴巴清晰地倾诉。

「如果我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听到陌生人的名字一样完全没有意识,你觉得可能吗?你有没有常识?」依然冷静而语速缓慢地反问。教师的口吻。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气愤,尽可能平和地说教着。「我听到他们提起她,所以愣了一下。这样你就认为我爱她了吗?」

「……我就认为?」完全不理解自己刚才为何会哭泣。我现在要拼命忍耐才可以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原来,某人惊天动地的爱恋,是我「认为」的啊。

水泽爱的是谁。那是水泽自己亲口对我说的吧。只有那些残酷的话语绝对不会是梦。因为我正是因其而支离破碎。

看上去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一贯成熟睿智的恋人,此刻无法再洞察我的心理。只是一味沉浸在她自己的震怒中,连讲话都显得咬牙切齿。「那个事情。让你知道,是为了让你耿耿于怀的吗?」

为什么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冤屈般,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是我耿耿于怀。但也是你念念不忘吧。)这句话如果说出来,估计会挨打。

我暗暗吐嘈着自己,不自觉露出了白井的招牌笑颜。

心底好像被撕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冰冷的疼痛和寂静的流血。

「笑什么。」她的声音依然冰冷。顽固地胶著在我脸上的眼神,甚至带着恨意。

我望着她的脸。我爱的人的脸。一直无法移开视线。

胸腔内,仿佛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五脏六腑涌出的钝痛令我晕眩。

嗯,我已经后悔了。即使是如此短促的发泄,我已经后悔了。我不想惹这个人生气。不想被这个人讨厌。

所以,我错了。

我低下了头。「优,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一瞬间我分辨不清自己是否虚伪。我求和的愿望是真心的。歉疚的心情是强烈的。尽管我并没有服气。并没有听到灵魂深处不停祈求的答案。

水泽疑惑地打量着突然改变态度的我,严厉的面部表情丝毫没有放松。

看到恋人多了一丝戒备的眼神,我心痛到不能自已。

只是想要说出自己的痛苦而已。只是想听到你说你爱的不是别人是我而已。

为什么得到的只有这么可怕的惩罚呢。

我又听见了自己轻笑的声音。比嚎啕大哭还要凄凉寂寥的声音。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过后,我看到水泽的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那安静的神情,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迷惘。我看到她的嘴唇轻轻地动了。说了一句话。但是没有声音。

「优……?」我鼓起勇气试探地将脸凑近,很轻很轻地亲吻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又轻轻地动了。这一次,是为了让我听到声音。她说:「你竟然不相信我。」

笨拙的表达。悲伤的注视。谁是谁捧在手心呵护的天使。

我闭上眼睛,我一败涂地。我竟然让自己喜欢的人用这么可怜的语气说出一句「你竟然不相信我。」……我冲动地想要对她大喊「我爱你。我相信你。真的话和假的话全部都相信。好听的话和难听的话全部都相信。」

「我……」刚一开口,就被她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伴随着惊异和微热,喘气声和告白声也一起被她吞咽下去。

令人联想到暴力侵犯的激烈的吻。足以让我体会到这双唇的主人在几分钟前有多么狂怒。舌尖被用力地吮吸着撕扯着,口腔内的性感带被粗野地磨擦着。

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嗯……」我在舌吻中透气的间隙就泄露出了难捺的呻吟。

被重重地压倒的瞬间,我略带哀伤地望向她浸满了需索欲望的眼眸。

当清楚地看到是自己倒映在她的眼底,激起了她强硬坚决的占有欲时,我疲倦地阖上了眼睛。放弃似地停止了原本就力量不足的抵抗。

她的膝挤进了我双腿之间。

熟悉的温度和就快被恋人侵占的预感,让我的秘部焦躁地湿润起来。

两边的乳头直接被那双纤细光滑的手掌包容进去,柔软的突起尖端被掌心一下下挤压逗弄的时候,我「啊……」地叫了出声。当已经挺立起来的乳首被同时捏住、用力揉搓时,我猛地仰起了上身。

扭动着腰部在她的身下挣扎。「不要……」为什么明明很想要,吐出来的句子却是「不要」呢,是因为猛烈的刺激太过紧迫,一波接一波的肉欲的催促,让人喘不过气。哪怕一秒钟都好,都像停下来休息一下再继续接受甜蜜的蹂躏。

奉献给恋人的身体已被对方熟知。敏感带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当水泽终于停止对我双乳的玩弄,将两手沿着腰际一直抚摸至大腿的时候,我的股间已经在不停地一点一点流出体液。

内部,隐隐作痒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入口处的焦灼更是让人一刻都无法忍耐。

我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当发现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急切到了打算自己并紧双腿摩擦下面的时候,我脸颊发烫,再度将双腿对着水泽大大地打开。

当秘部被一个柔滑的微凉的触感碰到的时候,我反射性地张开眼睛,和预想的一样,垂下眼帘就看到对方将脸埋在我腿间。看得见她漆黑的头发,看得见她微微动作着的脑袋。

入口湿湿凉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从我的里面流出的体液和她的唾液混在一起。在她的舌头一上一下的用力舔弄中,我闭着的入口正越来越柔软湿润、渐渐扩张。极度羞涩的触感让我再次紧紧闭起双眼。

下一秒钟,阴蒂突然被含住的感觉令我一下子惊跳起来。

「啊!……」臀部猛地抬高,瞬间窜流过全身的激烈愉悦让我四肢发软。当意识到高高抬起下体的自己,就好像在拼命将自己的秘部凑上前对准对方的嘴巴一样,我的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水泽毫不留情地侵略着我最脆弱的私处。阴蒂被咬住、被拉扯到产生微微的痛、被她的唇舌尽情疼爱被吸吮被轻拧。

「嗯…………」发出了甜腻的声音。

我无法忍耐地轻轻扭动,感受着她被我夹在双腿间的淫秽触感,妖艳的秘部撒娇地对她蹭来蹭去,像是故意要将被她挑逗出来的体液弄到她脸上。

「嗯……快一点……」吐出了淫乱的语言。

水泽抬起了上身,手沿着我的大腿内侧滑向了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秘部。

要来了。我听到了自己倒吸气的声音,随着呼吸而放松的那里,毫无抵抗地接受了熟悉的手指的潜入。

带着恋人特有的力度,灵巧的手指在肉壁的夹攻下依然在里面顽皮地划着圈圈。插得更深之后,开始有规律地、用力地进行一下下的撞击。

「呜……嗯……」我听到自己无意识的淫靡叫声,从微张的嘴唇中断断续续的泄露出来。

渐渐地,水泽从食指到小指都在我只为她绽放的通道内,从缓和到激烈,反复抽送反复调戏反复侵犯。

突然,她的大姆指在我的阴唇上端轻轻地动了一下,随即猛地按住了阴蒂。

「啊…………」我失声尖叫。大脑在一瞬间有麻痹的感觉,随即全身瘫软下来,一阵颤栗。高潮了。腿间有更多的液体流了出来。

水泽拿了一堆纸巾,专注地擦拭着我狼狈的下体。到这时,她依然不发一语。

我轻轻地喘息着。模糊地想着,她对我说过「你并不是只有身体的价值而已。」

……她也说过「我爱你。」

当她收拾干净,回到我身边躺下的时候,我突然很想紧紧拥抱这个让我捉摸不透的恋人。

全身都很酸痛。沉重的疲乏,川流在每根骨头里。

正当我的无奈地注视着她的背部,她翻过了身,将我抱进了怀里。

她的下颚,抵住我的头顶。

她颈间的清香,让我想要舔上去。

「优……」我叫了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像睡着了一样。

我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朦朦胧胧中,就在我快要陷进睡眠的无底黑暗之前,听到水泽忧郁的声音在上方轻柔地响起:「没有比IMAI更爱我的人了。」既像叹息又像梦呓。

是的。你真幸福。令我羡慕。

54。

无声的注目礼在你脑后,你却没察觉到灼热的气浪掠过。

并不是我天生沉默,只是我倾诉的时候,你没有在听我。

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国中,一直都不会说话。我会聆听,会思考,会学习,能感应到外界一切事物,只是无法好好地操纵言语。

童年的病史上还遗留着自闭症的记录。

从CONAN的TV动画开播起我开始看动画。买的第一张CD是CONA

NTV的ED

4,当时十分流行的DEEN的单曲「君がいない夏」。

当我第一次戴上CD随身听的耳机,除了音乐的旋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以后,我学会了如何与人类交流。我初次主动开口,对父亲说:「……好听的歌。」

堕胎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再度终止了一切尽可能能够断绝的外界联络。除了父亲以及公司的下属可以偶尔与我交谈之外,大多数时间我都戴着耳机。

即使后来连父亲也不再在身边,我只剩下自己……

……也没关系。因为我懂得衣食住行,懂得购物,懂得消遣,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需要了。什么都不必知道。

那现在的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变成一醒来眼前就一片灰暗的绝望的呢。

曾经我的房间,床的位置不在这里。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放着类似婴儿床的精致笼子,让我可以关闭幼小的自己。可以不躺下,就裹着被子抱着膝坐在星星月亮光芒的碎屑里。直到眼皮沉重失去意识。

当时床边的墙上,有一面可以照出全身的镜子。

11岁的时候家里更换了新的家具,摆放的顺序也做了调整。然而今天,我却梦见了童年时的那面镜子。

我看到自己站在镜子前,隔着一层透明,里面有我的影子。星星月亮细碎的光,洒在我脚边的地上,淡淡的斑驳晶亮。

我抬起手,镜子里的IMAI也抬起了手。我微微笑,镜子里的IMAI嘴角就微微上扬。我无意识地偏过头看向一旁,立刻惊骇地张开口,却只有冷空气流过喉间的声音。我看到身边站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而镜中的影子却只有一个。

我惶恐地摊开了双手,而镜中的影子完全不跟随我的举动,只是与我身旁的那个人一样静静伫立着。

……那么我是谁?我喘息着醒来,感到呼吸困难。

「IMAI……做恶梦了吗?」水泽就坐在床边,张着一双清醒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我。

季风苍凉的半夜里,灯光下的恋人衣冠整齐仿佛立刻就要出门,容颜白净如同冰雪,轻轻翕动的睫毛下困惑的眼神像漆黑的流动的海水。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我坐起身,焦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IMAI?」仿佛受到了惊吓似地挣脱了我,水泽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飘忽不定的眼神愈发困惑,像在质问「你要做什么」一样。

「你要走了吗?……」知道答案还要不死心的重复。

「是的……」曾经的恋人,表情流露出几分关切。「IMAI没事吧?」

既然我同意了分手,那么会不会有事只在于我愿不愿意善待自己吧。

原本应该是……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因为我的确是对方可以割舍掉的人,我的地位就只是这样一个程度。但为什么当我目睹对方离去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理性和尊严甚至思考余地还是荡然无存了呢?

恍惚间想起电视剧里常有的剧情,快要被杀的人会丢弃形象不顾一切的乞求「我不想死……」人在这时已经什么都无法考虑了吧。

我也一样。我想和她在一起,这是我本能的求生欲。

接着我听到了自己寂寞的声音:「优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如果你能再和自己喜欢的人交往的话,我就不再纠缠你了。

听到我的问句,水泽露出了略带诧异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她透着迷茫色彩的脸,仿佛在说她一点也不理解我在说什么、我在想什么。

沉默的僵持了几秒,我听见她柔和地答道:「也许吧。」

面对我偏执的感情她终于决心逃离,她离开以后我在一室的寒冷月光里长跪不起。

然后我无法再点击网页预购CD了。

然后我无法再打开DVD机看影碟了。

然后我无法再走进浴室冲洗自己的身体了。

然后我无法再坐在餐桌前吃喜欢的食物了。

然后我无法再去去过的餐厅和商店也无法再去看演唱会了。

然后我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若无其事的继续呼吸这世界的空气。

「……IMAI、IMAI?」

昏昏沉沉中,有人在一下下地摇撼着我的肩膀。

「……IMAI,快醒醒……」

好像是水泽的声音在叫我。

刺目的光亮一点点挤进眼帘,我被迫慢慢地张开眼。窗子被大大地打开了。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满屋的灿烂和暖意。

「嗯……」脑袋很沉重,紧紧抱着被子的我感到全身都泛着疲倦。

「抱歉!我也不想吵你睡觉,但是你再不起来的话就会迟到了……」水泽衣冠整齐地站在床前,俯下身轻轻拍抚我的脸颊。

「呃……」我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回应道。伴随着浓重的睡意我的脑子一时还没有转过来。「迟到?」

「安云野同学的……」

啊——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坐起了身。是今天啊!安云野的葬礼!

可是……

我不自禁地用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啊,阳光好强烈。似乎是一个明媚到令人受宠若惊的大晴天。

脑袋和身体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又是一整晚连续做了让人不愉快的梦吧。

梦……吗?我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冲向水泽,伸手紧紧搂住了她。

「……哎?」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在清晨从来不习惯亲密行为的水泽有些羞涩般地垂下了眼眸。随即还是轻轻环住了我的腰,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我可以闻到她身上柑橘系的清香。混合着洗面乳的水果味道。

我们没有分手……吗?

和梦比起来,「现实」真的是太美好的事物了。我这样想着。

然而当我梳洗完毕和水泽一起走出家门、坐上车以后,难以无视的「现实」

终于还是给我带来了一阵比一阵鲜明的惶惶不安和微妙的怯场心理。

由于我睡得不好导致精神状态不佳,所以今天是水泽开车。

她说「在路上补睡一会儿吧……」,于是我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本来想偷窥一下恋人的脸色有什么异常,但一想到就算她有什么想法我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于是就干脆闭目养神了。

只是一点点而已,但毕竟还是有这么一点不真实感。

很快,就要和「安云野老师」见面了。虽然不中用的我眼下只活了21岁但我已经确信未来的N年里我都不会再有比今天更大的不安了。

IMAI是笨蛋。我头痛地叹息着。

果然,很不中用……我啊,在心底连跳车逃跑的心思都有了。

终于还是,与传说中的那个人面对面了。

「请节哀顺便。」

听到我的声音,她立即停下了与身旁其他人的交谈,转过身正面注视着我。

然后对我露出微笑。

精神极度紧张的我,原本严阵以待的武装在顷刻间如同最清淡的烟雾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夸张。我感到背部渗出了薄薄的冷汗。

真的是,即使亲眼看到了,还是令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女性。

若想被称作「佳人」,唯有美到如此无可挑剔的光彩照人的程度才可以吧。

精细的淡妆,一丝不苟的墨发。黑润的明眸,淡粉红的樱唇,细长挺直的鼻形。即使皮肤的光泽毕竟已经与年轻的女孩子不同,却丝毫无损她漂亮的五官、娇小的身材带来的咄咄逼人的绮丽。

她周身都散发着带有华族血统的尊贵高雅的气质。

这份惊人的明艳,让人觉得光是站在她面前就是一种荣幸。

这一刻我完全忘记了眼前的佳人是自己最最害怕的「情敌」。因为她注视着我的眼神是如此温和善意。

……是的,是眼神。安云野老师最美丽最具魅力的部分原来是她的眼神。她无意的凝视,带着与生俱来的魔法,即使她本人完全没有那样的意图但被注视着的人依然会感到自己被盅惑被引诱了。

没有原因,但我就在这一刻明白了安云野老师绝不会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即使拥有足够被无数艺术家奉为创作灵感来源、容易被无数女性艳羡甚至嫉

恨的女神般的美丽容颜,即使这一刻我自己也在她深深的一动不动的凝视下产生了丝丝颤栗……我也直觉的感到,她这个人也许很自私,但其实很善良。

自从知道她的存在以来就被怨恨与恐惧不停折磨的心灵,朦胧间有被一种宁静温暖清澈的芳香治愈的感觉。

只可惜安云野雅纪过早的逝去,不然总有一天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关爱的。

只可惜水泽没能成为她爱的人,如果水泽有幸被这个美丽的女子恋上的话,我愿意退出我愿意祝福,因为我会觉得自己失恋的痛苦与水泽得到的幸福相比已经无足轻重。

是什么让我的灵魂安静了下来,洁净了下来……是因为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情敌所以心服口服了吗?还是只是忽然想通了……

这个美得令人屏息静气的美人,的确是比我优秀无数倍吧。想到这里,为什么微酸的刺痛还是毫无预警地在心口涌了上来呢?可我终于忍住了泪水。

「白井今小姐吗?」她正用那双倾城倾国的美丽双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就是雅纪的……」

我很快明白了她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一过去她就用温柔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了。

「我是白井今。请多指教。」我顿时脸红了一下,像小学生般局促不安,「请您节哀顺便。」又重复了一遍必备台词。

她觉得,我是安云野的女朋友吧。难以解释的误会让我感到尴尬。

那种甚至带着一点母爱意味的目光,依然饶有兴味地逗留在我脸上,令我不知所措。被她那样审视着就无法失礼地转身走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在一旁不远处和校长谈话的水泽,突然走了过来一把牵起我的手,轻轻握住。

顿时,安云野老师和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水泽。

「安云野老师。」水泽低头行礼。「好久不见了。」

正视着昔日的老师,她面无表情,不卑不亢。

我怔怔地感受着她握在我手上的力量。紧紧地,静静地,不放开我。

安云野老师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了镇定。然后以无懈可击的动作回了个礼。「水泽老师……雅纪生前,承蒙您多方照顾了。」

「哪里。我在学生时代也承蒙您的照顾。」

「水泽……现在是如此优秀的教师了。我很高兴。」

「谢谢老师。我们,去那边问候您的丈夫了。」言毕立刻牵住我的手将我带向安云野充所在的方位。

就这样,短短一分钟内,水泽拯救了在安云野老师面前狼狈不堪的我。

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我以为最难渡过的巨大危机就这样风过无痕的不见了。

水泽与安云野老师多年后的再会,她们的交流竟然仅此而已。

之后整个葬礼过程中,除了礼貌性的台词外水泽也没有和安云野老师有过任何私人性质的交谈。

回家的路上,我望着车窗外的街灯发呆。而开着车的水泽问我「今天没有买菜,晚上想不想去吃松阪牛排?吃完还可以到那间店对面的居酒屋去吃特制烤鸡肉串……」

如果不是她太会伪装,那就是今天与安云野老师的会面真的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于是我鼓足勇气问了她一个问题:「优……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虽然我不是多么优秀的恋人,但我真的好希望你的选择只有我一个啊。

水泽偏了偏脑袋,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接着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道:「白井同学,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55。

太需要你口中的「我爱你」。

又怕只是一面之词。

于是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你。

直到你的只言片语,都变成我的命运。

(「没有用的哦。」)

飞鸟的羽翼划过天空的瞬间,天空会不会疼痛。

为何恋人一凝眸,我会感到自己终将悲剧收场。

还是没能相信温柔的表演,直到爱的弥留之际。

(「我不需要拯救。IMAI不管怎么做都没有用的。不必白费心机了。」)

每一夜。真的是每一夜。

那几句话在我的耳膜萦绕不去。是否我要一直听着这样的话语直至我老去死去。

星光洒到泪水表面,没有声音。反射出只会接吻的唇无法诉说的言语。

每当我对着水泽微笑、细语、轻触,她却从未感应到那些寂寥的弦外之音。

哀伤流离。

我突然疯狂地迷恋上了吃CHOCOBABY。

开着车去大型超市一箱箱的采购。一吃完就受到毒瘾发作般的空虚折磨,会立刻冲向最近的便利店将便利店里的存货全部买下,然后第二天再去大型超市采购。

打开我卧室里的小冰箱,就能看到一大堆贴着橙红标签的小塑料盒将饮料罐头都挤到了角落。

看碟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上网的时候,都近乎病态地不断将那些巧克力豆塞进嘴里。

从起初的两三颗,到拿起盒子就将一大把十几颗倒在掌心送进嘴里。

我不停不停地咀嚼着,品尝着。那些柔软的,甜蜜。

是否这样就真的会感到温暖。快乐。

安云野说:「巧克力吃吗?巧克力是最神奇的糖果,吃了心情就会很好,是健康杂志上这么写的哦。」

安云野。安云野。

安云野去世了之后,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跃出的次数反而增加了。

就连唯一一次梦见安云野,也是在她去世以后。暖昧模糊而又甜美的梦境,在梦中竟然被她拥在怀里。

我在想我自己究竟可以贪心到何种程度。

我爱水泽,我自称爱着她的「全部」。

可是我知道自己,其实在奢求水泽可以像安云野雅纪一样痴情专注地爱着我,与其这么说,更恰当的应该是说我希望她和她深爱安云野老师的程度一样甚至更多地来爱我。

却忘了,「不那么爱我」这个事实,也包含水泽优这个人的「全部」里面。

我爱着的全部。

昨天,是我第一次走进精神病院。

我去探望明智绚。

为什么真实的世界和恐怖片拍的不一样。精神病院的长廊并不黑暗森冷,里面的医生护士并不神秘阴沉。气氛就和一间普通的「生意不太兴隆」的疗养院一样安静,也许是高等病院的缘故,环境设施还显得更加优雅考究。

明智绚的主治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就像个「好爸爸」似的胖胖的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他说:「明智小姐谁都不喜欢见,她的父母去探望她时她也不怎么讲话,态度十分被动,给我一种她很讨厌被人打扰的感觉。可是听到你来了,她却毫不反感呢。」

我将信将疑。可是亲眼看到明智时,心情就放松了下来。她的眼神确实很友善。

我一直以为,她应该是憎恨我的。我甚至觉得,她既然爱安云野那就应该把我这个情敌除掉才对。

就算她不想杀我,她对白井今本身的存在也不可能抱有好感。她现在病了。

可是病了之后,她的天地里反而没有恨只有爱。

「你好。」我用白井家招牌式的笑颜向她打招呼。

事先有经过主治医生的批准,我将带来的几盒CHOCOBABY送给了她。

「谢谢。」她也笑了。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很文静。「安云野最喜欢吃这种巧克力豆了!我房间里也有很多……」

「啊,抱歉,早知道就送别的礼物给你了。」

「没关系啦。」她连轻轻摇头都带着幽雅的气质。感觉就是一个出身高贵、家教非常良好的乖乖女。

「安云野在吗?」我寒暄似地问道。说出口才想到自己说这样的话是否在助长她的幻想加深她的病情。

「嗯!她睡着了……」带有几分羞涩的甜蜜笑容。与恋人感情美满的人才会拥有这么价值连城的表情。

「真叫人羡慕……祝你们幸福哦。」

我想我这么说,她就会更快乐。

我一边走出病院,一边默默地想着:也许这并不仅仅是一句社交辞令。我是真的羡慕。

因为她可以对自己的世界深信不疑。

将思绪拉回现实,我继续吃着水泽为我准备好的午餐。

三明治里夹着的鲔鱼酱、鸡蛋酱和汉堡肉都是如此美味。为什么人类并不是只要有好吃的食物就能满足。

为什么会去探望明智绚,为什么这几天会经常想起安云野。难道仅仅因为安云野不在这个世界了、以后都无法再见到了,所以反而比从前令我在意了?

那么,如果我死了,水泽也会比现在更加在意我吧。

那么,我就去死好了。

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心脏咚咚地拍着胸口,微微钝痛。

是我变了。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非要一边吃着心爱的人亲手做的午餐一边还要想着死亡不可!

即使比从前在意,我也没有爱上安云野。

那么同理可证,即使我死了,水泽不爱我的话也依然不会爱上我。

那么我要怎么办。

为什么墙壁和天花板都变成了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白。

为什么日光灯的光亮如同巨大的白色火球般刺眼,光芒炽烈到我看不清周围的细节。

正对面终于有了深色的物体。我伸出手去,粗糙而冰凉。

我摸到了油漆得一点也不精致的铁栅栏,一格一格。什么……这是为什么…

…这里是监狱吗?

我看到栏杆的另一边,渐渐清晰的人影。明智绚苍白消瘦的面孔、发青的黑眼圈,嘴角挂着神经质的笑容,手舞足蹈地抽搐着冲我狂笑。胖胖的医生眼神诡异,一手握着成圈的粗绳索,一手举着巨大的针筒出现在不远处。

「不要!不要对她……」我大喊着。

我昨天看到她的时候她气色还很好,今天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这么癫狂?她太可怜了,不要这么残忍……「不要这样对待病人!」

「你说什么?」医生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隔着栏杆,严肃地注视着我。

「这里的病人是你才对。」

「啊——」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尖叫。我惊恐地向后跌倒在地。刹那间寒冷到全身发抖。

灯光暗下来,我看到被关在铁栅栏围成的屋子里的人,是我自己。目光漠然的人们,像动物园里的游客般隔着栏杆麻木地看着我。

惊醒后,发觉自己竟然是伏在餐桌上睡着了。

面前摆放着的盘子里还有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背上全是冷汗。

意识到刚才那是噩梦以后恐怖和绝望的气息依然没有消失。

「也许真正的疯子是我。」我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

狂跳的心脏,慌乱地涌起一阵阵紧迫的苦痛。

56。

其实水泽这几天也有一点奇怪,经常陷入沉思。

但只要我一叫她,她就会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平时对我说话的语气和爱抚的动作都维持着那种让我受宠若惊的体贴温柔。

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我暗自揣测着下一秒钟她压抑的情绪应该就会爆发出来,可是一直都没有。

昨天吃晚餐的时候,我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试探道:「人气漫画家水泽老师最近心事重重的?杂志社那边催稿催得太紧了吗?」

「啊……」她正在盛汤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随即被说中了似的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确实是,关于这方面的……」

「耶……可惜我画画的水平你也知道!否则我是很想当你的助手啦,可以让你稍微轻松一点……」

「IMAI的身体好起来我才能轻松起来……」她轻声说道。

「我哪里身体不好啦!」不服气地辩解。

「你晚上睡得不好啊……睡眠质量很影响精神状态……」她安静而包含恋心的柔和目光像温暖的净水般流动,让我的脸颊微微发热。

好像是没有什么异常。我想,也许答案就是工作上的烦恼。她自己也这么表示。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就是担忧着她有没有在对我撒谎呢?

我无法信赖她。她无法使我信赖。

那么,有问题的人究竟是谁呢。

今天,水泽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带回的超市袋子里装着新鲜食材。

「IMAI……你吃太多巧克力啦。」她头疼似地微蹙起眉头,担心地望着手里攥着CHOCOBABY盒子的我。「晚饭还吃得下吗?」

「放心啦!巧克力只是零食罢了!」我随手将手上的盒子往沙发上一抛,快步走上前撒娇地环抱住她的腰。「你做的三餐,我不是都有好好吃下去吗?」

「嗯……真是的……」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搂住我吻上我的嘴唇。

接吻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舌尖交缠时湿润柔软的甘甜。

她松开我之后有些脸红,仿佛在懊恼自己每次都受不了劝诱就站在玄关处拥吻的样子。随即掩饰地提起袋子走向厨房。「我去做饭……IMAI你去看电视。」

我笑着追上去:「你不知道我比起看电视更喜欢骚扰你吗?」

「IMAI……你难道要帮我做饭吗?」水泽一边打开橱柜拿调料,一边调侃我。

「在旁边看一下可以学嘛。」我帮她把超市的袋子放到流理台上,撕开袋口的贴纸。「耶,你买了这么多鸡蛋和鸡碎肉?不要告诉我你还会做鸡肉丸锅哦……」

「很抱歉,我就是会做鸡肉丸锅。」她得意地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原来也可以这么闪亮。我眩惑地屏住呼吸。模糊地想着,她的阴沉她的凶暴她的冷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她变了。为什么这一次的柔情可以保持这么久。

「……虽然是今天早上在地铁上看食谱刚刚学会的。」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嗯,好厉害。」这下轮到我低下头掩饰地继续翻开她买的东西。「啊,你买了酒?水泽你会喝酒吗?」

一个袋子里装着4瓶清酒,都是甘口的。包装很简单,并不是用来应酬送人的礼物。除了作为烹调佐料的酒以外,第一次看到她买酒回家。

「嗯……偶尔想喝喝看。」她微笑答道。

晚餐后,水泽在工作室里继续赶工预定发表的漫画。

我坐在客厅看了一部2个半小时的故事有点无聊的SP推理剧。看完后就端着两份冰淇淋给水泽送去。

推开门,就看到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听见我进来了,她立刻张开眼站起身。「IMAI……」

「你辛苦了。」我走过去。心想原以为一推门就会看见她坐在电脑前拼命绘图,没想到是在坐着发呆,而且满面疲惫。

「嗯……」她示意我将冰淇淋放到桌上,然后伸手拥住了我。

我措不及防地被她拉进怀里,听到一丝微弱的叹息划过耳畔。「优?」我有些迷惑。

「IMAI,陪我喝一点酒吧。」她的唇轻轻落到我的脸颊,伴随着甜腻的亲吻提出了请求。

「啊,好……虽然我也不太会喝……」

「冰冻过的应该会好喝一点吧?」水泽端着托盘走进卧室。

我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她打开酒瓶,把酒倒进小小的杯子。

在卧室喝酒,简直就有喝完酒就正好睡觉的感觉。

「优,你今天不继续画了吗?」

「嗯,今天不画也没关系。」她端起杯子,一口饮尽。然后又倒满一杯,再一口饮尽。

「喂喂,这个不是可乐吧……」我目睹她握着瓶子继续往杯子里倾注那透明的饮料,忍不住抓住她握着杯子的手。「优,是画画一时碰上瓶颈了吗?」

「啊……谁知道……」她微笑着,口齿不清地吐出意义不明的话语。轻轻挣开我,继续将杯子送到嘴边。

这倒底算怎么一回事啊。我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像喝纯净水一样喝着清酒的水泽。

「IMAI陪我喝嘛……」她将另一个倒满酒的杯子递到我手中。

虽然说,成年人都爱喝这个,并不奇怪。只是水泽这么严谨古板的女性,今天竟然像电视剧里那些工作不顺心的上班族大叔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既然答应了陪她喝,我也就喝了两杯。口感很凉很甜,虽然淌进胃里后灼烧的酒精味道就会升腾起来。

水泽微醺的表情很幼小,眼神迷茫。随着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她的话语也越发含糊。

我就和她并排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听着她抱怨学校里的各种琐事。心想让她喝醉发泄一下也可以减轻她的工作压力吧。

然而等我大惊失色地发现到4个酒瓶都已经空了的时候,她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压倒在床上,并开始动作急躁地脱我的衣服。

「喝酒真是危险的事情啊。」感受她冰冷的手指在我腰侧的肌肤上游走,我哭笑不得地抚摸着恋人的脸颊,对着明显听不懂我此刻任何语言的她由衷地说道:「绝对不可以和除我以外的人一起喝酒哦。」

睡衣和内裤都被彻底地脱掉。

醉到意识不清的水泽用力抱住我,遁着情欲的本能直截了当地将手伸到我的腿间。

指尖在阴唇的缝隙间来回摩挲。一摸到我异常敏感的阴蒂,她就按住不放仿佛想要测试我的忍耐限度般地用力挤压和磨擦。

窄道中渗出的液体顺着她的指间流下去。

股间异常润滑的感触让我自己都觉得,身体的那里似乎是很容易就可以进入的场所。

只要她的手指靠近,缓缓推进……

「啊……」刚刚想到这里,空虚的部位就被熟悉的指尖探入。我自己将腰部抬起。

反正一直以来都已习惯了配合,加上现在她喝醉了,我怎样羞耻的主动迎合都没有关系。

被插入。被撑开。被充满。和平时一样。

由于醉意,水泽的手指肆无忌惮地充分活动在我的秘部。挖堀似地在湿透的温软肉壁内侧翻搅、冲撞。

仿佛为了炫耀力量一般,她的手开始用力地一下下顶向我的深处。

「啊、啊……」从喉咙深处泄出淫乱的呻吟声刺激着我自己的官能,身体有节奏地被摇撼着。下半身几近麻痹,只有最羞耻的秘部深处,一波波紧凑的快感像花朵般绽开。「优、不要……」

激烈的性事在高潮的瞬间会有轻微的脑贫血。

我靠在水泽的怀里不停喘息。发现她紧闭的眼帘和变得均匀的呼吸。是累得睡着了吗?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蔷薇色,清纯的面孔完全看不出在刚才曾抱紧我将我激烈的贯穿,而且她的手指现在还埋在我那一片湿漉漉的下体。

喝得酩酊大醉,而且做过爱之后不洗澡就这样赖在床上睡去,这样松懈的水泽实在让我心生怜爱。

不过身上都是汗水还有下体沾满体液的我不可能就这样睡觉,所以我轻轻握住水泽的手抽离我的股间,起身去浴室冲澡。

在浴盆装满了热水,泡了近一个小时。H后四肢的倦怠感都消失了。

走回房间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冰苏打水,坐在床沿慢慢地喝起来。

水泽依然熟睡似的一动不动。我放下苏打水,凑近她的脸看着她的睫毛轻轻翕动,微微带着酒气的甜美呼吸吹拂在我颈间。

想着干脆就让她这样睡吧,拉过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却见她很不舒服似地翻了个身。发出「嗯……」的声音。

也对,她也全身是汗,还是让她去洗个澡清清爽爽的再睡吧。

「优……」我伸手推推她的肩膀。「去洗澡吧?」

她很不情愿似地张开眼。「嗯……」

不要光是「嗯」啦!我抓着她的手,把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好几倍的身体从床上拖起,推着她走向浴室。「快去洗吧!」

「砰」地关上了浴室门。隔了两三分钟后,终于听到门里传来淋浴的水声。

过了10分钟左右,就看到水泽走了出来,身上只披着一条大浴巾,头发吹得不够干还滴着水。精致的面容上是醉酒的人特有的失神模样。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面无表情的她,二话不说地倒进了床里。

我淘气地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喂,优!原来你喝醉酒就是这付样子的啊…

…「是的,她不拘小节的模样在我看来可爱得无法形容。

我想扯掉她身上的浴巾,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动作幅度超大的惊跳起来阻止。

可是当我真的把那条浴巾从她身上扯了下来,她只是像受冻的婴儿般轻轻地蜷起身体。眼睛都不张开,继续沉睡。

但我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转开了。看过无数次却从来未能随意碰触的,美丽纤细的身体就在眼前。

兴起了想摸的冲动。面对这种心情,我一点也没有吸取教训。

57。

轻轻抱住她以孩子气的姿势侧卧着的身体。自我说服道被我抱着她也不会觉得冷了。然而手掌一碰到就被那甜美的肤触牢牢吸住。心脏的律动突然变得很奇怪。

一旦摸到了一点就会想要抚摸更多。我的双手也开始贪婪地在她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肌肤上游走。

「嗯……」她睡意浓重地张开了眼睛,蒙着雾气的目光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似地困惑地投向了我。

「优,我喜欢你。」才说出口,手就已经抚上她的胸部。我觉得自己也许就是闷声大色狼,或者说我也切实体会到了对相同性别的躯体性欲冲动到不愿按捺的心情。

「不要……」她轻微的挣扎起来,眼神依旧迷茫。

我用力压住她的上身,不知道是否因为醉意她的抵抗十分微弱,但联想到她前面抱我时的激烈,就让我产生了或许她其实并不想拒绝的错觉。

「我喜欢你。不可以给我吗?」我抱紧她,近乎耍赖地坚持着。

她闭上嘴,没有再说「不要」,只是很专注很忧郁似地凝视着我。淡淡绯红的面颊,因醉酒而水润润的眼眸,近乎天真地凝视着我。

她现在,一定是酒还没有醒吧。到了明天早上,她就会后悔和发怒吗?然而我的踌躇还是败给了此刻令我自己都震惊的性欲。「优,我喜欢你。」我重复着,低头含住了她左边的乳头,用舌尖轻轻舔弄起来。

「嗯……」她的上身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扬起洁白的下颚发出了很轻的呼声。

我听到自己的体内理性开裂的声音了。

我认真地交替吸吮她两边的乳首。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咬住,只是近乎虔诚地舔弄。

水泽除了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嗯……」的声音外什么也没有说。

她在我的身下在我的怀抱里因为受到官能的刺激而轻微地扭动着身体。

我突然很想看到她的表情,于是抬起了脸。

对上了她的眼神。她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一瞬间我震慑得无法言语。

我想起初次交手的那一天。她拦住了急着冲出教室的我,我打了她的脸,只因为她的眼神,那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纯洁感。

此刻那双洁净的明眸就在静静地,深深地望着我。仿佛在倾诉着我无法听见的言语。

我垂下脸,感到泪水几乎要掉下来。

我缓缓地移到她的下体,伸手轻轻地分开她的双腿。她有些僵硬,却没有反抗。

「这里,可以吗?」我的声音,轻到哽咽。

而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告诉自己,她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吧。

我抱着前所未有的感激之心对着我从未认识过的美好部位深深地吻了上去。

如此柔软细腻。淡淡的毛发部分触到我都令我心动不已。我用舌尖尽可能用力的舔弄着渐渐对我启口的阴唇,任突然多起来的湿润液体沾到我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知道自己笨拙的技术带给她怎样的感觉,我只是重复着漫长的执拗的舔弄和吮吸。

她的阴蒂在我口中缓慢地勃起挺立,我用力含住的时候想的是这个人知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被我渴慕着。

水泽除了时不时发出「嗯」的忍耐声音外,还是没有说过任何话。

虽然想着她既然很讨厌被抱,那一定是讨厌被插入时的那种身体沦陷臣服于他人的感觉。所以起初我以为只要用嘴服侍她,我自己就能满足了。

可惜还是不行,做到后来我还是忍不住用手试探地缓缓地潜入了她狭窄的秘部。

进去的时候我的中指感到充分湿润的里面并没有太过的压迫感。可是害怕让她疼痛的心理让我很紧张。

一直重复着缓慢而谨慎的律动,就算到后来手腕感到异常酸楚了我还是保持着固定的频率,她无法控制的轻轻喘气、越来越絮乱的呼吸以及只会发出「嗯」

这个音节的呻吟都是对我的鼓励。

直到她的下体突然惊跳起来,一下接一下鲜明地震颤了三下。我怔怔地望着目光湿润欲言又止地伸出手阻止我继续动作的她,才意识到原来我也可以让她达到高潮。

然后我心情复杂的亲吻她的嘴唇,变换着角度让嘴唇一次次的重叠。

她依然一脸的迷茫,醉得很厉害的样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过来。

起身上过洗手间就下楼了,正好遇到在厨房做早餐的水泽。

她看到我,竟然立刻就脸红了。然后转开脸说:「早上好……IMAI,今天好早……」

我一下子心脏狂跳,莫名的尴尬起来。「嗯,早上好……」

「我……早餐马上就好,你去客厅坐下。」

「啊,不急……」

「可是我很急啊,要迟到了……我今天9点就有课……」她转过身对着煎锅。

夹汉堡肉的夹子撞到盘子发出砰的声响。

「嗯……优……」我望着她围着我买的狗熊图样围裙的背影,纤细的腰部。

脸颊发烫起来。「优,你……」

「昨天……」她说了一半停住了,「你先说吧。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你说昨天?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她转过身来,表情认真。她的祈使句还是这么有威严。

「优是不是最喜欢我?」我强调了「最」那个词。

「是。」出乎意料地,她飞快地回答。然后放下手中的盘子。走过来将我抱进怀里。在我耳边轻柔地吐出一句:「可是即使昨天那样……你也一样不相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鼓动几乎让人窒息。「我……是相信的。」

她原本严肃的嘴角立刻浮起了笑意,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太好了。」

水泽上班去之后,一整天我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

空气仿佛都是崭新的。

我忘记了疯狂地吃巧克力。光是想着水泽我就感到全身都很甜蜜。

到了傍晚,接近4点半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见面、拥抱。我突发奇想,干脆去学校等她好了。

任何女性,看到恋人在等自己在下班都会觉得高兴吧。

于是我没有开车,坐地铁去了很久没有去过的樱川学院。我想等她下班我就陪她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一起坐地铁回家。

走到樱川的正门,我担心遇到麻烦的老师。所以再特意绕去东门。东门是逃课的学生最常走的门,附近的街道上都是餐饮游戏和小型商品之类的店,很繁华,很容易混进人群。

我在离东门最近的一间漫画吧坐了下来,找了一个能上网又紧贴落地窗的位置。打算消磨时间到5点10分左右进入校园,去水泽的职员室所在的大楼下面等她。

「小姐,你的冰咖啡。」

我一抬头,竟然隔着玻璃看到水泽一个人从东门走了出来。

我惊讶地立刻站起身。她提早下班了吗?她平时一直都从东门走的?一边庆幸着幸好我坐在这里否则就要错过了,一边对刚刚放下咖啡的侍应生说买单。

水泽走了过来,她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到漫画吧里的我。

然后我看到她走向了路边一个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她面无表情,走到他的身边。男人个子不高,站在水泽的身旁和她差不多高。

男人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亲昵的态度,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她后退了一步,淡淡地挣脱了男人的手臂,然后和他并肩走了。

我隔着玻璃,站在那里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宾馆之前。

模糊地想着以前上课的时候男生都说和外校的女生上床就该去这间宾馆。然后耳边响起今天早晨我自己的声音,我对她说「我……会相信的。」兴奋得几乎忘记了曾有过的所有痛苦。

尖锐的刺痛从心口流到指尖。

58。

我看到终有一天。

地点在距离住宅区不远的某个公园。微风如诗,夕照璨然。远处飘荡着从未听过的歌曲。

我站在喷水池的背面。曾相同的指环只剩我手上的那个。另一只应该已被别的钻戒取代,曾说过的爱之类的语言注定在这世间留不下凭证。

水中的倒影被我脆弱的眼泪打碎。

我走了出来。水泽就站在那里。

末夏的傍晚,微暗的天空,五彩的氢气球,深褐的玩具火车。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和某个男人的孩子,正坐在晃动的秋千上,笑颜灿烂眼眸纯净。

在我的眼里,皱纹或白发都无损吸引。岁月刻在她脸上的痕迹深过了我的执意。她转过脸,惊讶地望着不合时宜的我。

片刻后微笑,打破沉默。「IMAI……」

怀念到令我哭泣的声音与孩子丢出的一跳一跳的皮球同时穿过我的身体。

我在这里。我在等你。

感谢你依然唤得出那个名字。在白井IMAI去世后的十年。

拒绝了父母期望的婚姻、说自己对男性没有感觉的恋人,和一个男人熟稔地走进了旅馆。

我亲眼看到的。

我看到自己一次次试图相信的幸福变成形影不离的不幸,一次次重蹈覆辙。

一个人维持着愚蠢驻立的姿势,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即使外面已经没有那个身影。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桌上的咖啡已经冰凉。隔着透明杯盖,看到环保包装的纸杯里剩下一滩枯竭的黯淡。原来失去温度后就会变得丑陋不堪。

我第二次说了买单。然后走到了街上,将自己淹没进人群。

漫无边际地行走。没有私家车。也没有让我想陪她一起坐地铁的人。

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着。我几乎觉得也许走下去的目的应该是医院。

呼吸都好疲惫。

想不起谁说过,没有一个孩子是为了承受痛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手握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罐装啤酒步履微微摇晃地经过纪伊国屋那边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即使周围是汹涌着的下班人潮,冲入耳中的「明日へ架ける橋」的旋律,依然在纷扰的嘈杂环境里将我刺痛,痛到清醒。

无法接电话。无法原谅那样的事情。我几乎要咬破自己嘴唇般地对自己坚持着。

手指却毫不听从命令地擅自按下了接听键。不看屏幕就直接把电话凑到耳边。

「喂?」

「白井小姐……」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男性声音——公司的职员广濑先生。

广濑先生,是KIT社财务部的部长。已经五十多岁,是在我祖父当社长的年代就入社了的前辈。

为何会一心认定电话绝对是水泽打来的呢。刹那间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利刃般的自我轻蔑,让我拼了命才强忍住欲泣的音调。「广濑先生,有什么事吗?」

「白井小姐,请允许我单刀直入地说明情况……」好凝重的语气。

令人不适的预感泛着凉意爬上了我的喉间。

即使再怎样为情所困而头脑混沌,也听出了广濑先生的声音太不寻常,终于使我的注意力彻底集中了起来。

「您请说吧。」我毫无头绪地迷茫着:倒底会是……多么严重的事态。

和广濑先生通完电话之后,我将手中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啤酒罐丢进了垃圾箱。

叫了一辆计程车。上车对司机报出了家里的住址后我就靠在椅背上深深地闭上眼睛。之前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想哭泣的冲动已经从胸口消失了,鼻子明明不再酸楚,眼角却被凉凉的水滴意外地打湿了。

一直以来理所当然般拥有的地位也已经不行了吗?我果然……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个废物。

几分钟前,广濑先生在电话里的话语,仿佛网络延迟般直到此刻才在我的脑海中形成明晰的讯息。

(「我受过您的祖父和父亲诸多照顾,无法对这件事视若无睹。我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再这样下去……您就要被辞退或是左迁了。」)

辞退?左迁?

我吗?……开什么玩笑……

(「关于半个月前就已通知您要写的社长例行的新年规划书……如果在这个星期五下午的会议上还是无法拿出一份像样的规划书的话,白井部长就会正式向所有高层提出取代您的社长位置。」)

规划书……我一个字都没有动。因为如果没有读懂那堆今年的经营资料,是写不出来这种总结今年展望来年的刻板应用文的。

白井部长……白井孝则,KIT社经营部的部长。他是公司里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姓白井的人。他是我的族兄,详细说明的话,他的祖父是我的祖父的堂弟——这样远的远亲关系。

由于我从小的自闭症,讨厌被打扰……记忆中家里是从来没有亲戚到访的,公司的人有急事找我父亲时都会刻意约在我家附近的咖啡馆而不会踏进我家。

白井孝则这个人……他的脸,我足足回忆了几分钟才想起来。一个年长我十岁的男人,一付精明的面孔。

(「白井部长在今天的会议上公开声明,现任社长是年纪太轻且毫无工作经验的女性,以及身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他说他持有中谷大夫开出的医师证明。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中谷大夫多半是被他买通了。「)

中谷大夫,我父亲生前的挚友兼主治医生。那个留着络腮胡子会发出爽朗笑声的男人。……是的,只要可以收到钱,多年的友情或医生的尊严什么的都可以忘记吧。

指关节处突然一阵刺痛。才意识到是自己紧握的拳,拇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到家了。从付计程车费起一直到用钥匙打开家门,我的头脑全部被突如其来的危机带来的无助和不真实感占据了。

「……简直像拍电视剧一样,无能的社长要被野心勃勃的亲戚给赶下台了。」

自嘲的轻笑,心底一阵空虚的冰凉。

眼下首要的任务是,这个星期五之前必须要把规划书写好。

我换掉衣服走到洗手间去洗脸洗手。镜子里的人用冰冷的湿毛巾擦拭着那张眼角微红的苍白面孔,嘴角挂着一丝阴鸷的浅笑,双眸像一对被磨去了光泽的玻璃弹珠。

形影不离的携带电话搁在流理台上。在爱上一个人以后才变得大有用途的联络工具,即使是上洗手间也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半透明的黑色荧光屏上很亮的白光显示着19点45分。

水泽还没有回来。

原本应该6点半左右就出现的恋人,果然待在别人的身边流连忘返了吗?

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控制不了视觉空间内变幻的画面。脑电波此刻迅速地向我描绘了水泽一丝不挂地与男人在床上激情的画面。

水泽纤细的身体。男人雄壮的身体。

男人,用强壮的臂膀搂住水泽,用我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生殖器进入她的身体。于是她在酣畅淋漓的异性性爱中露出了我从未看过的愉悦表情。

人类原始欲望引发的男女交配。里面有我无法给予她的精子和快乐。

那如同淫秽影片般的画面,只在我眼前闪现了1秒,随即化作一片沙沙的灰暗。胸口深处已被名为妄想的沉重铁锤硬生生地击伤。皮开肉绽筋骨碎裂的剧痛像鲜血般从里侧扩散,鲜明到匪夷所思。

保险丝啪地绷断了。我狠狠地咬紧牙关。「去死。」敢抱我的女人。畜牲,敢碰水泽的人统统去死。

失控的我,一把举起旁边的俄罗斯原木小板凳,狠狠地砸向了镜子。

大块大块的碎片,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清脆声响四分五裂地散落在流理台和地板上。

我喘着粗气,对着残破的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扭曲面容,发出了「哈哈」的凄厉笑声。

片刻,等到清醒后,我的惨笑冻结在了唇边,只感到背部一片寒意。

59。

烟火是因为知晓堕落后的黑暗,才闪耀着泪光升到天空。

牵绊的消失,干净凄美如同生命的消亡。该如何只要唯美不要凄凉。

法律或誓言都可以改变,何况轻吻般转瞬即逝的告白。

温暖的指尖,清澈的冷眼。来自同一个人的呵护与毁灭。

或许有天能被关进地狱的单人房间,我只要整面墙的记忆都是她的影像,在错落有致的幻觉中寻找我需要的心安,所有琐碎的悲伤与淹没生命的思念,全都是我自愿。

水泽回来的时候,还是和平时一样拎着她的工作挎包和超市的购物袋。有熟悉的轻柔嗓音说着「我回来了——」……如果不是时钟上的针指向8点半,我会觉得今天与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不同。

「今天怎么这么晚……」听见有人娇声抱怨,声音陌生得让我心寒。

「抱歉抱歉,下班时突然碰到工作上的事。后来才发现手机没电了。IMAI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她微笑的眼神清水般无邪。神情看上去轻松愉快得无比自然,前几天怀有心事似的忧心忡忡的气氛消失不见了。

愤怒像龙卷风般在体内轰隆隆地席卷掉我的理智,绞扭着我的心。

竟然,和男人上过床之后,就这样一脸清爽地站在我的面前。

从什么时候起,即使对自己最心爱的人,都可以抱以最恶意的揣测了呢。

「优……」带着难以言喻的冷冽感的甜美低唤。我撒娇地拖住她的手。

又和往常一样,她被迫将手中的袋子什么的暂时搁下。搂住我准备接吻。

然而我,轻轻地避开了她贴近的唇。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我。「IMAI……?」

我继续微笑。犹如甜到发涩的糖。我蹲下了身。将手伸到了她长裤的皮带扣上。

「IMAI!」水泽张大了眼睛。「你……」

我轻轻摇头,依然含笑不语。手指却异常坚决不容抵抗地松开了那深咖啡色的皮带然后解开钮扣拉下了拉链。

水泽似乎是被吓到了,起初伸手阻止,却被我一股丝毫不担心弄伤她、也不惧怕和对方关系绝裂的气势、顽固而干脆动作的手惊吓到一脸无措。任由我扯下了她熨得笔挺的长裤,褪到脚边。

雪白的全棉三角内裤。朴实而洁净。

应该就是她今天早晨换上的那一条。我确认了,又有几分不安。忍不住将脸凑了上去,贴着内裤用脸颊摩擦起她的前端。

轻轻地喘息着,心想如果此刻将内裤往下扯一点的话就能吻到那有着浅浅毛发的部分了。然后再用力往下扯的话就能干脆将整条内裤褪掉,让我品尝她的…

隔着布料,我贪婪地用嘴唇摩挲起来。像小狗般嗅着她内裤的味道。

……只有我家的洗衣粉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而已。

突然一阵寒意随着我的唾液被吞咽。我硬生生地将脸移开,无力地跌坐在地。

不敢置信地轻轻摇着头。

不,不是这样的。她为了隐瞒我,一定准备了一模一样的替换内衣。

她不可能跟那个男人走进宾馆却什么也没有做。

水泽注视着我的目光从略带窘迫的吃惊,转成了肃穆的担忧。让衣着恢复整齐后,她对着我蹲下身来。

感受到有柔软细腻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头发。感受到她潮水般的深情眼神轻轻流动着将我覆没。

「IMAI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在发抖……」温柔关切的声音,完全无法和刚刚跟男人翻云覆雨的出轨恋人的形象重合到一起。

「啪」地一声。我重重地打开了她的手。我倔强地冷笑起来。我其实一直都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傲气和邪气就是我的态度。为何我一直忘记了。

她受伤似地垂下了眼帘。随即又振作了,被打开的手再度伸过来,这次是轻轻抚上了我的面颊。纤细的手指耐心地触摸着我面部的肌肤,仿佛要揉化我满心的怨毒。

她雪白清丽的容颜、镜片后犹在倾诉的澄净明眸、即使受到了我的拒绝依然

宽容而勇敢地绽放出的微笑,美形得让人心旌动摇。

她……美形吗?在我爱上她之前,她只是个让我一眼也不想看的土包子。

「那个男人是谁。」空洞的音色。尾音没有上扬的问句。

我已经不行了。忍耐心事和假装快乐都已经做不到。

抚摸着我的脸的手指停住了。伴随着讶异的眼神,她的面部表情明明呈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动摇,却没有我想象中的被揭穿后的难堪或恼羞成怒。

眼前的光线骤然变暗,嘴唇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是被吻了。她的唇挤压着我的唇瓣,舌尖探入我的口中细细搅动,柔软湿润的感触不断溶解我的意志。不知不觉被她诉说着珍惜般的深吻引导着有了回应。

一吻既终,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将唇贴上我的额头。

我像被驯服的小兽,一时间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

「IMAI可以不生气、冷静听我说吗?」

听你说要离开我。还是听你欺骗我。「那,优说的会是谎话吗?」我低声问道。气焰尽失。

我们一起站起身,把她买的食材拿到厨房之后就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不会。我不会骗你。」水泽轻轻撩起我的前发,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再一次将嘴唇爱怜地印上我的额头。「IMAI去学校等我了?」

「……是的。」

「那个男人是武内先生,我大学时认识的教授,在业界人脉很广的一个人。

由于他的帮忙,我才有机会出版第一本绘本。「

「是水泽自己很有才能……」

「不要说傻话了。」她打断我。「IMAI对这个社会了解多少?……新人要出道,实在太艰难了。但只要有一次发表机会,或许就能凭自己的实力得到高销量的支撑走下去。我有许多同学在给所谓的名师做代笔,只为求一个有朝一日能发行第一本个人作品的机会……」

我无言以对。广濑先生的话再次冲击了我的脑部神经。(「……您就要被辞退或是左迁了。」)我太天真了,从未适应过这个世界就只是混混噩噩地生存着。

「……其实,武内先生今天向我求婚了。」

我的身体畏惧地瑟缩起来。内脏一点一点被冰冻。心底的角落有个小小的声音哭泣着哀求:不要。不要用任何理由对我说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些年来,武内先生一直表现出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我始终抱以不明确的态度去回应。如果得罪他的话,我会很麻烦。我还有一份在樱川授课的工作,尽管收入比起画画来显得太低了。所以我并不是舍不得奢侈的生活,只是除了画画以外我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

我曲起臂弯环住自己的自卑,伴随着战栗垂下脑袋不敢抬眼看她。

「失去了安云野老师之后,我曾经想过也许一辈子都待在精神病院里是我最好的结果。直到我发现,病院里没有人会看漫画。我对我自己说,我总有一天要发售自己的单行本,发售到全日本每一个漫画店都贴着我的作品海报。就算你说我太功利也没关系,我不会去发售同人志,我要发售商业志,让每一个付钱买我书的人都觉得阅读正统百合漫画是一种幸福。」

如果说漫画是你的梦想。那你就是我的梦想。我的舌间感到一阵苦涩,开始想念她刚才亲吻留下的余韵。

「我对武内先生说,我不会成为他的情妇的。也许他觉得征服一个故作清高的女人是挑战,也许他真的没发现我对男性不感兴趣,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说不可以让他的夫人伤心,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然而就在前不久,大野爱果音乐会的那个星期五夜晚……你还记得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回忆起来。那一天在安云野的家里三个人的激战,我跟水泽回到了家。睡着后我做了很可怕的梦。醒来后竟然发觉得家里空无一人。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水泽第一次没有留言就跑了出去。回来以后她拿出买来的演唱会周边送给我。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很急地约我出去。是为了告诉我,他和他的夫人协议离婚了。」

嫉妒像火焰般舔上了我不安跃动着的心脏。

「我得到从画绘本转职到画漫画的机会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努力,可是今天快下班的时候他来找我,对我说,如果我不嫁给他的话,V。S。T社将与我解约。

还有版权的复杂问题,即使我转社,我现在手上在画的漫画也将被雪藏。「

身为一个社会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辛苦和压力吧?而什么都不懂的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时常的情绪低落。

「也许会失去漫画的工作,如果找不到其他出版社合作的话。就算找到了,还需要时间重新去构思一部全新的作品。」

明明遇到这么糟糕的状况、心里积聚着烦恼,为什么看上去却比前几天轻松了?如果她答应了那个男人的求婚,应该一回家就对我提出分手吧。

「我拒绝他了。」水泽的声音那么纯净而平和。

「我什么都帮不上你的。而那个男人不光可以帮助你的事业,还不惜离婚为了和你组成一个家庭。为什么要拒绝他呢?」这是我能表达的最像成年人的话了。

我已经累了。写不出社长应该写的规划书的我,起码能理解和分辨我所在意的细节。

水泽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无力。安慰似地吻上我的唇。轻啄了一下以后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想,如果是IMAI的话,就算我再失意也不会离开我。」

「撒谎。」冰冷彻骨的声音在微温的空气中响起。

水泽震惊地张大了眼睛。「IMAI?」

「不要再说好听的话了。」我推开了坐得很近的她。「已经够了。」

「IMAI!」水泽抓住我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惶惑。「你怎么了……」

我用力地挣脱了她的手。

这才发现一直以来被牢牢钳制住的我,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过真心反抗的念头。

「你一直和那个男人保持着联系吧?在今天之前,从没有想过彻底断掉他的心思,不是吗?因为画画是你的一切。你的肉体,你的心情,你自己会变成怎样你根本不在意,你其实有考虑过如果实在不得已的话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可以忍耐。对吗?」

望着满脸不敢置信的目瞪口呆的水泽,我知道自己,从未像这一刻般清醒。

「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有了你……有了比画画更重要的……」她艰难地开口。眼底竟然浮起一丝泪光。

「真是够了。如果你的恋人是安云野老师的话,哪怕你连第一篇作品都发表不了、一辈子无法出道,你也会无怨无悔的干脆拒绝掉那个男人吧?」原来我是如此记恨。

「可是我发表第一篇作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IMAI啊……」

「是的。然后呢?我向你告白之后,我们上床之后,你搬来这里和我同居之后……你有想过对那个男人说彻底的分手吗?如果你没有给他希望,他会贸然同他的妻子离婚?」原来我也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想说的话。

水泽像望着一个从未真正认识过的我一样露出了类似畏怯的神色。无言地考虑了几秒钟后竟然低下头向我谢罪。「对不起,IMAI。真的,非常对不起…

…「

我像一个濒临末日的死囚,反正已经没有明天,于是吐出的语言不再害怕承担后果。「水泽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吧?」

60。

如果付出的爱就像从撕裂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与生命,你能不能只选择和我同归于尽。

我一闭上眼就能听见计算死亡的时钟指针走动的滴嗒滴嗒,冷灰色调绵延流淌的夜空下有双目腥红的乌鸦扇动翅膀不停盘旋的声音。

可是就算全世界都在等我放弃,我也无法停止追逐你。

你是我的不可抗力。

「水泽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吧?」

其实根本就不爱我。是我一直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洞察我脸上的神情。她为何露出如此担心而又警惕的眼神呢?仿佛我是一个疯子,随时都会发病。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我亲手在自己的身上割出一道伤口,再举起刀缓缓的沿着这道口子切下去,切得更深。我学会了怎样让自己更痛楚。

现在越疼痛,等到在被她抛弃时感到痛苦就能习惯一点了。如果死去或是失忆,是像推开一扇门就能走进去一样简单的事情该多好。

「我在樱川看到你的时候,就很注意你。」水泽自顾自地说道。「觉得你很可爱。一直戴着耳机听音乐,不爱说话,那种自闭般的气质很像小时候的我。虽然很可爱,但是却喜欢逃我的课……」

我无语。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来你家向你道歉,你在我的这里……」她害羞似地轻笑了一下,仿佛陷入了美好回忆。线条美好的手指,轻按了一下她自己的嘴唇。

「亲了一下?」

我没有回答。当时的画面却在眼前闪过。

「我知道IMAI是开玩笑的,那个吻是想戏弄这个古板又讨厌的老师。可是我的心却跳得好厉害。」

「我觉得自己喜欢你,但应该不是爱。我想我的体内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残存的爱意可以给予他人的?……来你家里每天给你做饭,我觉得很快乐。能和你说话就很快乐。」

「你生日的时候我正好要回老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坐上列车我的脑海中就充满了你。一直想着你。后来急着赶回去找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见你。」

「你说喜欢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对人动心了。其实我有一度是恨你的,恨你诱惑我。而我竟然没能抗拒。」

「你是千金大小姐,没有架子但还是很娇气,你对我这样的人产生兴趣究竟可以维持多久呢?你说喜欢我,我可以完全相信吗?」

「我不想陷下去。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吗?我希望有一天你玩腻了、想抛弃我的时候我可以不用再进精神病院。」

「可是结果我还是爱上你了。看到安云野雅纪的时候我被自己疯狂的妒忌吓到了,我觉得她跟你很般配但我就是无法将你让给任何人。」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一直在为自己打算。我有想过哪一天如果你厌倦我了,我还可以跟武内先生在一起。我不想再斩断自己退路地去投入爱一个人了。」

「但是我真的爱上你了。今天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就算不能再画漫画了也不要紧,只有IMAI不能失去』。拒绝他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一定是IMAI对我太认真了,我明明没有什么优点却对我这么认真,所以不知不觉我就相信了你。所以觉得把我自己的人生义无返顾的交给你也没关系。」

「看到你隐忍悲伤的样子,我知道都是我害的,却不知如何补救。在我真的爱上你之后,我再怎么说爱你,你都已经不相信了吗?」

她不停地诉说。我静静地聆听。

直到她说到「……我再怎么说爱你,你都已经不相信了吗?」

我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这句话,是要叫我回答的吗?

她忧伤地望着我,看到我哭了,立刻伸出手却又害怕被拒绝似地缩回去。

如果我说:「是的,我不相信。」会不会被认为是不知好歹?

但是我不想再伪装了。不想再假装欣喜,不想再明明抱着满心的惶恐不安却用甜甜的声音对她说「我好高兴哦……」。

几秒钟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带着邪魅的轻笑,冷冷的嘲讽的在空气中绽开。

「鬼才会信你。

一下子听说你对个老女人刻骨铭心,一下子听说你被个老男人追求,以后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现你已经有个十岁的儿子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被原谅了。

果然,室内的空气在一瞬间就冻结了。

水泽用那种伤透了心的眼神,一句话也不说的望着我。

我没有安云野老师的美丽聪慧和彻底征服她的心的能力,也没有武内先生能给她的事业上的助力和合法的婚姻。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直到今天才想通呢?

自嘲地笑了笑,我起身背对着她,朝玄关的方向走去。

身体突然被抱住了。水泽从背后搂住了我的腰。我感觉得到她的颤栗。

耳边响起了她忐忑的低语,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里含着惊慌与泪意。「IMAI是在生气吗?不要误会,那间宾馆里有我以作家身份长年预订的工作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宾馆问……和编缉约定交稿及谈工作规划时都是在那里。并没有任何不堪的事情。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我的什么心思都会被她看穿呢?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表白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喜出望外?难以形容的羞愤涌了上来。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些容易让我心软的话了。

我用力抓住她放在我腰际的手,狠狠地甩开。

「谁要听你说这些?!你和别人有什么事情我都没兴趣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尽快从我的家里搬出去。」

「IMAI……」她的低唤,让我的心像玻璃般碎掉了。

身后的她的表情,我看不见。我想我不能回过头去。

这个,一无是处的,无法给她幸福的我。

「别再叫我了!我现在要走了,我会去住酒店。你可以在这边待到你租到新房子为止,你搬走后发个邮件通知我就行了。那么再见了!」

我像逃亡中的亡命之徒般快速地冲向了玄关,逃离了自己的家。

再见……吗?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走进车库,才发现泪水已经疯狂地奔流在脸上。摸遍口袋才想起车钥匙在家里,但是无法回去取了吧。

叫计程车就好了,这样想着。

走到街角,前方一部黑色的私家车突然偏离了车道,直直地朝我这边开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我的眼前。

搞什么,谋杀吗?我冷冷地望着从车里走下来的男人。

「小今……」他叫着我的名字。

「……孝则哥?」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他语气平和地应道,与我形状相似的眼睛(虽然是很远很远的远亲却毕竟都姓白井)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能聊两句吗?」他用很绅士的态度为我打开了车门。

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冷笑起来。雇佣杀手把我干掉然后弃尸荒野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上社长?恶俗的剧情,有种他就这么做吧。我已经,什么也无所谓了。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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