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起通往明天的桥2

11。

将自己覆盖在睡意浓重的眼帘上的右手移开,我花了几秒钟睁开双眼。

恍惚中觉得少了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是雨声消失了。

房间里很安静。洒在床单上的几缕光线,通知我雨过天晴。

同时切实的意识到:水泽是离开了。

看到镜子里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孔,腹中就升起一股无名火。

20岁,就是今天。

一个人的成人式。

连一句「恭喜你成为大人」的客套话都听不到。

坐在昨天还是两个人的餐桌前,我握着叉子,一口一口吃着水泽买来的蛋糕。

不太甜腻的奶油、口感柔滑的布丁蛋糕。当混合着香草气息的砂糖味道在舌间溶化,脑子里有根弦猛地一震,眼前浮起水泽没有表情的端正面容,强烈鄙视起昨夜的自己。

当时听到水泽走掉,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我竟然只是怔怔站在原地,懦弱的默默祈求,希望胸口这股疼痛快点过去。

一块蛋糕消灭之后,觉得口渴了。

我竟然不记得应该在用餐前准备好饮料。

走进厨房,动作粗鲁的打开冰箱拿出一瓶依云水,咕嘟咕嘟的往喉咙里灌。

沁人心脾的凉爽,将带着丝丝苦涩的甜食余韵冲淡了。

「呼——」吐出一口气,眼前的冰箱门让我想到,那个还剩下一大半的大蛋糕应该拿过来放回冷藏柜。

走回餐桌旁拿起蛋糕盒子时,目光又落在了沾着奶油、草莓酱和布丁碎屑的餐具上。

水泽,会回来……帮我洗盘子吧……

第一次产生了,在这房间里呆不下去的感觉。

坐立不安。想静下来看些什么DVD打发时间,都看不进去。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的,却好像失恋了一样沮丧焦躁,心脏上系着无形的线,被距离遥远的水泽一下下牵动。

为什么只是在意着一个人,就要忍受这么难过不安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仿佛都过得无比艰难,别的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着那个人的事情。

我受不了这种被占领的感觉,好像大脑都变得不属于自己。

12。

怀着近乎意图散散心的念头,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上街。

走在人流汹涌的街道上,挤进这个光彩夺目的世界、变成背景画面的其中一点,是不是可以从满是水泽的思绪里暂时逃离。

在涉谷闲逛,我明明觉得这里商店街的活力感是我想要接近的,却还是没精神走进那些挤满了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的商店。

路过DRESSTERIOR的时候,才进去逛了一下,买了几件衣服。

我还是孩子吧?而且,是女孩子。

所以,只要购物一下就可以忘掉烦恼了吗?

接着去了代宫山。

我很喜欢GYPSY的衣服和GRACE的饰物,每次来都会逛很久。

在学校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同学抱怨代宫山的东西比涉谷的贵,我却没什么感觉,并不因为我零用钱比她们多一点的关系。

我的价值观非常麻木,我的眼睛只看得到「喜欢」的东西。

「综合来看,你还是个不爱乱花钱的孩子。」父亲就这样笑着说过我。因为他有时候不得不因为我一口气收购过多的高价唱片和周边,而支付金额很大的信用卡帐单,有时候又看到我带回家的小玩具和中古碟,便宜得让他好奇那是从哪里弄来的地摊货。

这一点,跟水泽也很像吧?

记得她说过,有一次她去大坂看一场CON,而那次发行的演唱会周边居然是铂金项链手链脚链手机链(全是链,就差没有SM用的锁链了),而且竟有二十多款,价格也跟它们的精巧可爱程度成正比。

结果,对那些漂亮的链子喜欢得不得了的水泽,当场买齐了一套。还被记者作为「今日LIVE第一阔气的FANS」而抓着拍照,害她遮着脸落荒而逃。

一本正经的水泽,嘴里说着「拜托,请不要拍照」一边用手挡着脸的狼狈样子一定非常可爱吧?

其实那次的周边,花掉了她3个月的薪水。

还有一次,三鹰屋在我们学校附近新开了连锁店。开张第一个礼拜,每份390元的大碗牛肉饭附赠一个迷你卡通扇子。

那扇子比手掌还小,圆圆的扇面上印着Q版小动物图像。

水泽觉得很有趣,就硬是坚持着一整个礼拜吃着那种超便宜的饭。促销活动结束后,水泽也成功收集齐了每一款扇子,但是也在同事之间留下了「超级节省」

的美名。

买完东西之后,有几分疲惫的我,随便走进一间咖啡屋。点了一客巧克力慕司和一份大杯冰淇淋。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外出购物。

没有人会在我身边做我的参谋为我选购衣饰,没有人会在我买了过多东西的时候帮我提袋子,没有人会在陪着我血拼完毕之后陪我找地方坐下休息。

我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成长为这样一个寂寞的女孩子。

不是说女孩子都是喜欢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结伴逛街的吗?

不正常的人,只会是我吧。

我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蛋奶馅。

偶尔抬起头环顾四周,就会被那种……明显蔓延在空气里的、以前却完全不曾留意过的甜蜜芳香,逼迫得立即垂下眼睛。

到处,都是一对对的恋人呢。难怪代宫山的咖啡屋,以适合年轻情侣约会而闻名。

好想,跟水泽一起来喝下午茶。

和水泽一起逛商店买东西,走得累了就来这里吃东西……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心被温热的喜悦涨满了。

13。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把车停进车库,我将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一只只拎出来。无意间瞥见印有CHER字样的袋子时,胸口就像被羽毛轻轻掠过一样,从心底异样的酥软了一下。

CHER,这间店我是第一次进去选购衣服。因为这里面的每一款,明显都不会是给我穿的。但是,今天路过那里的橱窗时就觉得,那种优雅端庄的OL时装,真的非常适合水泽。

水泽……我真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呢。

原本是为了忘记她,才想出街SHOPPING的……

可是这一刻,我满心期望着她的出现……如果她在我面前,我能够用一点也不可疑的神情微笑着对她说「我觉得这个衣服很适合你,请你换上给我看看吧?」

这样?

我们的性别相同……我可以叫她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吧?虽然,以她的性格,肯定要费上一番功夫……

脸红。

胸中满溢着鲜奶油那样柔滑甘甜的渴望,混合着柠檬般酸楚的羞耻感。

抬起眼睛,我的心就在刹那间停跳了一拍。脚步也停下来,全身都动弹不得。

站在门前的女性身影。

那个原本绝对不可能在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走上前去、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她说「你来了」……

她挺直着身体,以一惯庄重到冷彻的站姿伫立在那里。脸朝着门。仿佛我随时会从那扇门里出现,她严阵以待着。

纤细的背部让我疯狂的想要依靠。

她一定有按过门铃,可是却没有人会听见。那她为什么还站在那里等?她来了多久?她没有去京都吗?

每天她来的时候我都在家里等着她,只要听到一声门铃就会立刻奔出去开门。

我贪恋的凝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应该给她一副钥匙才对。

僵了十几秒钟,我捏着购物袋领口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下意识的捏紧。

鼓足勇气一步步走过去。仿佛害怕她立刻惊觉回头,我的脚步放得轻到几不可闻。

走得很近了才注意到有个小小的旅行袋搁在她脚边,并不是她平时用惯的挎包。她原本,是要去京都的吧?

「水泽……」我轻轻的叫道。温柔到让我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声音。

她立刻转过身,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回来了。」

她像松了一口气般垂下肩膀,透着显而易见的安心和欣喜。

从来没有见过水泽那么干脆、来不及遮掩情绪那样的笑颜……我怀疑,诚实表现出喜怒的状态,是她疲惫的证明。

这一刻她的神情,像盼望着父母下班回家的小孩。亲昵得不可思议。

昨晚临走时惹她不悦的事情,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开始忐忑,她是不是,站着的时间太长了……站得累到了连脸部表情都松懈下来……可是这表示,她为了见我……

心跳得更加激烈,我紧紧盯着这个让我牵挂了一整天的人,强忍着在这家门口就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难以自控的臆想:我们的见面,是否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幸福而已。

14。

又可以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明明这场面只是近半年才刚刚诞生的,却已经变成了我想要的「家庭」。

可是水泽进屋以后话非常少,看到丢在桌上的餐盘时说过一句「果然吃蛋糕不洗盘子……」然后就开始默默收拾。

看着她的侧脸,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注视着这个人的笑容的我,真是太幸运了。

一起吃着热过以后仍然香气扑鼻的咖喱饭。

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貌似都很饿了一样专心地进餐。

要如何开口提送她衣服的事情呢?我的心砰砰跳着,寻找着合适的措词……

「白井同学。」她忽然开口喊我。

「……耶?」我猛地回过神,像有什么羞耻的秘密被看穿了似的兀自脸颊发烫起来。「喂,我不是说过叫我IMAI就好了……」假装发脾气,掩饰情绪。

「啊,那么……IMAI,嗯……」水泽毫不介意地顺着我的话改口……

「什么事?」拜托,为什么我的口气像要找人吵架?我要赶快调整、我立刻深呼吸、我再三叮嘱自己不能一紧张就乱了方寸的……

「……蛋糕,好吃吗?」她的口吻很迟疑,声音很轻。

蛋糕……?好吃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个,虽然只吃了一小块,不过感觉很美味……因为口感很好!嗯,我喜欢布丁……」我没有撒谎。即使是对甜食毫无兴趣的我,也觉得这个一点也不会甜得惹人腻味的蛋糕,非常可口。

是啊……她买来这么好吃的蛋糕,我吃过了但毫无反应,的确有点过分……

不过现在再要特意说「非常感谢您赠送的蛋糕」的话,也太刻意了……况且这么彬彬有礼的言辞我也说不出口……

「太好了……」水泽一下子显得很高兴,之前局促不安似的微妙神情都冰释了。

脑海中闪过了那个透明的圆形蛋糕盒子……

那是情人节时常见的,女孩子用来装手工制作巧克力用的食物礼盒,超市里都有卖的……

不……不会吧?!

「水泽!!那蛋糕是你做的??」

脑海中的画面自动切换为:一脸严肃的水泽,以冷峻专注的表情和一丝不苟的手势,捏起草莓往蛋糕上按……

「照着食谱做的。第一次做甜食,我自己猜想一定很拙劣,时间有限所以没能再多尝试几次……」她很惊讶地望着我,好像在问「你刚刚发现是我做的吗?」

一样。

「呃……」我突然冷静下来了。「没能再多尝试几次……吗?」

「太匆促了,所以我很担心……」

「你刚刚说『没能再多尝试几次』……那你,一共尝试过几次呢?」我感觉到自己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大口地将牛肉饼和咖喱一起送进嘴里。吃着平时觉得美味的食物,也因为这一刻胸中的不安而显得敷衍。

水泽刚刚从沙拉盘子里叉起一片生菜叶,听到我的问题之后动作就顿住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就算被她讨厌、就算是我猜错了……也不想逃避。

如果她喜欢我,如果有那么百万分之一的喜欢,我就想去索取。

片刻,只见她垂下脸,干脆地答道:「16次而已。」接着将叉子上的生菜叶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前15次的失败品你都怎么处理了?不至于丢垃圾筒吧?」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语调轻快。

「那些……虽然形状做烂了,不过还可以吃。所以就作为早餐和午餐在吃。」

「啊……水泽果然不会浪费。不过,一直吃蛋糕,小心发胖的哦!」

「发胖……吗?」水泽托了托眼镜,然后很认真地回答:「我不介意的。」

迟钝!呆板!老土!连人类最初级的幽默感也不具备的书呆子眼镜女!我在心底大喊。

可是她听不到我在骂她。

一如她听不到我的心,为她而动的声音。

15。

晚饭后水泽照例洗了碗。回到客厅,打开音响放了一张live精选。然后她一边在手提电脑上打着下一本书的文字部分,一边和我闲聊。

可是我们话题,又乱又偏。越聊越令我焦急无奈。

我有跟她讲自己一下午在逛街买衣服的事,但怎样都鼓不起勇气说起买了衣服送给她的事情(更别提想看她换衣服的事情了)。

她也终于提到了今天去京都的情况,但只说了她早晨坐在HIKARI号上吃着难看的蛋糕听着MD就打起瞌睡来,还说好久没有回京都了但那里都没什么改变之类的,还说了在那里的街道也有什么什么唱片的海报贴着……

总之,绝口不提她为什么突然在下午就回了东京还呆站在我家门口等着的…

…这个关键问题。

音乐停止了。

2枚组CD的ALBUM播放完毕,水泽也关上了她的电脑。

虽然明天是她的休假日,我依然警惕着,也许她随时会突然来一句「我该回家了。」如果她真的这么说的话我该如何应对?

说「明天不上班,就在这里睡一晚吧?」这样?到目前为止,她一次也没有在这里留宿过。每天晚上到了一定时间就会礼貌的告辞。无论天气有多恶劣,她每天晚上从我家回她的公寓就像她每天下班来我家一样的风雨无阻。

如果要我诚实的话,难道就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或者再直接一点「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拜托……必须要问她这样的话吗?我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头疼起来。

又想到了动画片和电视剧里常见的告白专用句式——「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吧!」对水泽来这一套?光是想象一下,我都不寒而栗了。

将我的胸口涨得发疼的感情,应该用怎样的言语传达给她呢?

「IMAI……」她在叫我了。

每次我陷入不可告人的烦恼时总会被她出声叫醒。还是很高兴,她这次记住了没有叫「白井同学」……

「其实,我这次有带土产回来。」

望着她平静温和的目光,我开始为她的无辜感到气愤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勇气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呢?不是已经给了我随便什么事都可以对她说的安心感了吗?

为什么只有我喜欢她这一点,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混蛋。

可恶。

我沮丧地低下头。谁要你的土产?我要你……

「是什么京都名产?该不会是印着『仅限京都贩卖』字样的HELLOKITTY公仔吧?」我半嘲讽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觉得无力。

「是玉露……不过,你居然喜欢HELLOKITTY?那下次……」

「什么嘛!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头上戴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猫!」我忍无可忍地吼道。「我说的国语是不是真的这么难懂啊!」头低得更低,「为什么,你不明白……」

「IMAI……?」

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听得到她轻柔的声音里,透着迷惑……

虽然很郁闷,可是我不能奢求她做任何事吧?

除了自己的心情,别的我什么也不能确定。

「水泽……」

果然,我的秘密还是要告诉你吧……

「我喜欢你。」

非常喜欢。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令我头疼的部分。喜欢到想要与你成为亲人的程度。

「如果再不告诉你……实在,太痛苦了。优……」

我像在梦中和内心深处呼喊过无数次的那样,吐出了她的名字。宛如求助。

16。

水泽一动不动地,怔怔地望着我。

沉默着。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肯定听懂了我的意思。

尽管低着头不敢对视,但她牢牢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却像有形的触摸一样令我颤抖。

我屏住呼吸,等待了很久。

「你……在说什么?」她终于开口了。

柔和而又困惑的声音,仿佛真的在询问我的话意。

我……在说什么呢?她并不想知道吧……

眼眶里有热热的水滴掉了下来。

我颓然坐倒在沙发上,仰起脸,露出甜美的笑容。「呼……说出来了呢……

反正,我告诉过你了,那就可以了……「轻声地自语着,好像在给自己找台阶一样。

这样的自己,太凄惨了。

舒展着四肢,紧绷的神经都彻底放松了。好想闭上眼睛就这样睡去,将酸楚的泪意与未知的后果一起抛在脑后。

可是胸口揪得紧紧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喉咙哽得发痛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很想看她的脸。想看她听到告白之后的神情。却不敢。

想听到她清楚地表达出感想。内心深处燃烧着焦急而又微弱的希望。

如果她就此避开我,不想再见到我了,我该怎么办?我闭紧双眼,面颊被不争气的泪水打湿了。

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仍然要把恋慕之心告诉对方。

明明悲伤得不得了,却连请求对方明确表态都不敢。

这样的我,难道,不叫真心吗?

听到了她走近的脚步声。

我摇着头,像在说「不要过来」,赌气似地用手蒙住自己的脸。

掌心接触到了湿漉漉的泪痕,温热的泪水仍不停地从紧闭的眼帘流出来。

太丢脸了。太讨厌了。

即使在她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孩子,我也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哭得一塌糊涂的!

太白痴了。太难看了。

她不冷不热地回一句「你在说什么」,总比冷冷地说「你很恶心」或是「我可不喜欢你」要伤害减低了……我却莫名奇妙地就哭起来……

沉不住气。不堪一击。毫无形象。完全不像个大人。

果然,我是配不上她的笨蛋吧?

蒙在脸上的双手被她抓住,被拉开了。

原来她这么有力气。

感觉得到她朝着我俯下身来的气息,很快将要把我压在身下的姿势。

接着,紧闭的眼帘突然感受到柔韧的布料触感。

水泽正用她那朴素的深色大手帕轻轻擦拭着我的脸。

她细细地耐性地擦着。在这令人心生依恋的轻柔举动中,我渐渐停止了哭泣。

擦泪的动作停止了。这时,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对不起。」

难以置信的温柔求恕。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倔强地回道。却还带着哭腔,更显得幼稚。

张开眼睛就看到了她的脸,令我心都漏跳了一拍的近距离。

她双手撑在我的两边,如果身体贴上来的话……就可以说是将我固定在了她的怀里了……明明感到绝望的,却还是因为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令我太过心动而脸红起来。

她低下头,我们的脸靠得更近了。

薄薄的镜片下,她的黑眸居然也湿润着,睫毛微微颤抖,低垂着的目光透出一股欲语还休的哀怨。

仿佛很苦恼,很忧虑地注视着我。

「对不起。」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的视线退缩地转向一边。

「真的非常对不起。」她的呼吸吹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整个身体都觉得酥软了。「竟然让你哭。」

好温柔。我的优最温柔了。

忍不住又将目光调回,贪恋地与她对望。

水泽叹息了一声,将脸凑得更近。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什么也不管地将唇贴了上去。

我好喜欢她。这种感觉,太想让她知道了。于是,无限依恋地用嘴唇一下下地轻轻磨蹭着她的脸颊。

「嗯……」她双手按住了我的肩,稍稍撑开了一点距离又迅速地俯下身来。

我看到她的眼角泛起薄红,目光湿润地在我脸上游移。

会……会被吻吧……

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被吻了。

她闭起眼睛,亲上了我的嘴唇。

就像我刚才亲她的脸一样,一下下地用她的唇来摩擦我的。好像舍不得离开似地一直一直反复轻啄着我的唇瓣。

看着她动作笨拙得眼镜都好几次撞到我,用几乎令我怀疑真的可以出现在她的脸上吗那样可以称得上迷恋的神情这样不断亲吻着我……

分明是不敢想得太好的,却还是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期待:这个人其实……也喜欢我吗?

17。

还想要……

我贪恋地盯着水泽残留着余韵的嘴唇。张了张口又没发声。

「你……怎么想?」她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声音明显在发颤。

「感觉……」我很害羞似地抿了抿双唇,轻声吐出模糊的音节。

「感……感觉……怎样?」水泽果然紧张起来,急忙问道。

「好像在被狗狗亲!」我清楚大声地回答,随即笑了出来。

「啊……对不起!」水泽立刻松开我,低下头去。声音在瑟瑟发抖的感觉更加清晰。

「开玩笑的啦!」我一把抱住她想要后退的身体。

她轻微地扭动起身子挣扎起来。嘴里喃喃说着「好难为情……」

「优!」我拉过她让她也坐到沙发上。从身侧牢牢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肩上。「接吻的话不要光是用嘴唇一遍遍碰嘴唇嘛……再深一点好不好,吮吸一下然后把舌头伸进去……」

「请你不要这样说出来……」她露出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看向我。手掌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后背。

她那与我相吻过好多遍的双唇茫然似地微启着。镜片后面那双异常美丽的漆黑瞳孔,带着压抑感的忧郁目光就这么笔直地凝聚在我身上。

「再来……」我主动将唇送上。

水泽只犹豫了一下就立即吻住了我。

起初还是像小孩子撒娇似的亲吻,一次次变换着角度重叠着彼此的双唇。

就这样吻了很久,我的唇忽然一凉,轻柔的触感。立即意识到是水泽用舌头舔了我一下,于是兴奋得不能自已。

其实我也没有实战经验,只凭借本能用力吮吸着她的嘴唇一边张口暗示她舌头的进入。过了一会儿果然感受到她柔软湿润的舌头怯生生地滑入了我的口腔。

努力转动着舌头跟她的舌头交缠,贪欲地相互舔弄着。

就这样不知吻了多久,中间几次换气也只是短短几秒,只要目光一接触就又会难以控制地深深相吻。

水泽微微喘息着将我搂进怀里,让我的脸埋在她的胸前。仿佛不敢面对我似地,她低声重复着「好难为情……」

「水泽……知道我堕过胎的事吧?」我用鼻尖轻轻蹭着她散发着好闻味道的衬衣。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白地承认道:「是……听同一办公室的老师提起过……」

「果然!」我轻耸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她怀里。「那种事情……水泽本来很讨厌我吧?」

「讨厌什么的……」她柔声辩解着,「只觉得白井同学是很随意的现代女孩子吧。倒是明明是KIT的千金却不爱念书这一点,作为老师我是觉得非常可惜的……」

「一直逃你的课!对吧?」

「呃,嗯……」有些尴尬的水泽,好可爱。

「我啊……只有那一次而已。」我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般平淡地说着。

「怀孕了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两年过去了,我是真的连那两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两……人?」

「啊,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玩3P的!」我谎忙解释。

连对父亲都没有说过的事情,我就是很想要告诉水泽。

好像不交待清楚就全身不自在一样。不能让水泽对我有任何错误的猜想。

这个古板又善良又对我非常温柔的人,是我最珍视的存在。

「那时有一个女孩子,嗯……画画,画得非常好。……啊,肯定是比不上水泽你啦!总之,她对我非常亲切。同学当中只有她会找我一起吃午饭,还有随便闲聊什么的。」

「嗯……」水泽轻声应着。

我继续说下去。「后来,她交了一个男朋友。那男生是很迷人啦,的确非常帅气。……谁都知道他是一夜情专家,不过那女孩子跟我说他答应了她以后不会再跟别人乱来了。可是有一次我亲眼见到他搂着别人上宾馆……总之,后来我主动约他上床,他抱住我说我很可爱很与众不同,一边说着不知欺骗过多少无知少女的台词一边就做了。她知道这件事之后的确与他分了手,但是也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在走廊上遇见也只会用带着恨意的目光看我一眼而已……」

水泽放在我背部的手停止了抚摩的动作。

好像在发呆似地沉默着,她一直没有出声。只有轻轻的呼吸吹拂在我发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去上一次床也没什么,只要证实那家伙的确是没节操的就可以了。做的时候我也没什么感觉,脑子里一味想着他赶快结束掉就好。」

水泽还是默不作声。

我体内的某个部分暗暗疼痛起来。她是生气了吗?觉得我是一个没大脑又不自爱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我了吗?后悔前面吻我了吗?

「我……再也没做过那种事了!也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我觉得自己是不会喜欢上谁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愚蠢无聊……可是……」

可是水泽不一样。我爱了上你。

「IMAI……」水泽出声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忽然用力将我抱紧,紧到有点发疼的地步。

「水泽……」我觉得,刚才的确有哪里令她不高兴了。所以很不安。

「你喜欢她吧?」

「耶??」我惊跳。

「那个女孩子,你喜欢她吧?」水泽提高了声音,语调凄然。

「如果是指恋爱感情的『喜欢』,我想我可以说没有。」我平静地回答,想像个大人在陈述重要事项时那样态度端正。内心却不受控制地一阵狂喜。

「除了当时你还不懂爱惜自己身体和逞强好胜的幼稚之外,就只有你对那个女孩子的喜欢的心情才会促使你发生那么令人惋惜的行为……」竟然用那么不甘的声音说教着,水泽的醋意令我恨不得立刻吻上她的唇。

「我说过了吧?如果是那种『喜欢』,很明显不可能。」

「根据呢?」

「我喜欢水泽。」我将脸更紧地贴在她的胸口,聆听着心爱的人的心跳声。

「所以,我现在太清楚『喜欢』这回事了……」

「是、是这样吗?」水泽受惊似地连声调都不稳了。

「偶尔也听我说教一次吧,『百合』作家水泽老师。」我开始像小宠物一般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提示有三个!」

「不要乱动……」她很困扰地抱紧了我,阻止我的性骚扰行为。「请说。」

「第一,假如她的男朋友是个好人的话,我会由衷感到高兴。」

「嗯……」

「但是!水泽假设是有男朋友的话,哪怕他又英俊又有钱又专一又疼你,我也不会高兴的!我会严重不爽,会抓狂!」

「啊……是这样啊……」

「第二,后来她与我绝交了,我并没有觉得难过。」

「嗯……」

「但是!水泽要不理我,哪怕一天不理我我也会吃不下饭!是真的没有胃口吃哦,可不是因为你没做饭我就懒得吃!」

「啊……原来如此……」

「第三,关系很好的时候,我也不会对她有超出友情的欲望!」

「嗯……」

「但是!水泽就可以让我想要……嗯,想要……」

「啊……不,不要说出来!」

18。

相拥的场所从沙发转移到了卧室的床上。

「不要开灯……」水泽用近乎陌生的绵软音色轻声要求着。

我就在黑暗中迷恋地凝视着她雪白的面孔。

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肉体,哪怕无意间细微的摩擦都会燃起热度。

「眼镜脱掉。」我大胆地在她脖子上舔了舔。

水泽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默默地将眼镜摘下来放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衣服脱掉。」我得寸进尺。舔弄上又加上了轻咬般的吮吸。

明明没有味道的肌肤,尝起来竟觉得说不出的甜蜜。

衣服果然跟眼镜不同。水泽仿佛很为难地轻声说着「等一下再……」,然后就维持着将我抱在怀里的姿势,不动了。

我几乎以为她打算就这么抱着我入睡了。

想着这样也不错啊,可以抱在一起进入梦乡。不一定非要做些什么,何况我也没想好应该具体怎样更进一步……

只是贴得这么近的水泽,连呼吸声都让我觉得难以言喻的煽情。

一直都知道她长得很端正,可是冷漠严谨又缺乏时尚感的形象一直是令她的容貌大为失色的。然而在这一刻只要想接吻就可以马上将唇贴上去的亲密距离,

还有她明显比平日要急促的呼吸、清丽的眸子流淌出既是邀请又恐怕被拒绝似的

神色……

一惯予人木讷印象的朴素平淡的她,就在我眼前散发着淡淡香气般的性感。

被水泽搂住的感觉舒适到让我像猫咪似的眯起了眼睛。

当躺在两人的心跳声里快要被睡意捕捉的时候,突然听到她冒出一句「我啊……」

注意力一瞬间集中了起来。「耶?」

「我啊……对男人完全不行呢……」她轻声但口齿清晰地说着。

「不行?」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画画看书听歌什么的,所以没时间没心力去恋爱。后来发现……我只是对异性交往没有兴趣而已。」

无言地亲上了她的嘴唇。

她很羞涩地回吻了,转而近乎勇敢地热烈了起来,取悦般地用力吮吸着我。

吻过之后目光还依依不舍地停驻在我唇上,像小孩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钟爱的糖果。「嗯……」她发出的声音也像被吻浸透了一样,难以置信的甜美湿润。

「优……和谁谈过恋爱吗?」即使她现在抱着的是我,这个问题依旧令人非常的在意。

「没有哦……」她带着苦笑的轻柔声音欲泣似地战栗着。「很寂寞。找不到喜欢的人。一直一直都找不到……」

「开心的时候和难过的时候第一个就想找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我脱口而出。「不知道自己每天待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必要。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心情和体温。」

「嗯……」水泽的手指抚上我的颈间,延着锁骨的线条,颤抖地抚摸下去。

隔着紧身设计的休闲衫的衣料,小心翼翼地探求着我的温度。「我知道也有许多那样的夜间店存在的,但是PUB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去,也不相信去了同类相聚的场所就能找到心灵相通的人。我甚至去过网上的交友站,可是心中的违和感变得更强,在很快就可以聊起来接着相约出去的女孩子们那里,我只看到格格不入的自己的可悲而已……后来我渐渐相信,我或许只能去写一些女孩子之间的恋爱,而自己是无法得到的……」

眼前这个,明明羞耻得快要掉下泪来,却仍然坚持地诉说着自己性癖的人。

好可爱。我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眶好热。忍不住微笑起来。

「好可爱。优……好可爱。」抓住了她放在我胸口的手,十指紧扣。「好可爱。」对着手掌都发烫了的她,重复着心底的声音。

相遇之前的我们,曾经一样孤单呢。

每一天的颜色,都是无限接近于白色的……灰。

面对着,懦弱的,天空。

每日晴天是不可能实现的心愿,眼前的世界不停地下着不干脆的雨。

可以想象出敲打在窗棂上细碎的声音,让视觉产生迷离效果的烟雾般的形状。

雨水在窗的另一侧以凌乱的丝线状下滑。貌似错综复杂。

街上的行人,每一个都与自己没有交集。

心中的星球,只住着一个人的自己。果然……擅自忧郁。

「水泽……起初,你是同情我的吧?」我轻轻挣开她的怀抱,坐起身。将碍事的衣物脱下来往地上一丢。砸到地毯上时,装饰银链和皮带扣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IMAI……」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手的动作。

脱袜子的时候,她的眼睛也就牢牢盯着我的脚。

「的确是同情吧?」身上只剩下内衣和内裤的我,就这样用挑衅般的口吻轻笑着,注视着视线不知所措地晃动着的水泽。

「IMAI……」总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她发挥说教才能、滔滔不绝的话题,可是她只是柔声地、带点微妙的悲伤地轻喊着我的名字。

「不要紧哦。」我把身体靠过去。

赤裸的肌肤不经意地在水泽的衬衣上擦了一下,灼热的兴奋就从皮肤表层流到体内迅速地扩散开来。

混合着困惑与忧伤,她一付正在思索措辞的烦恼神情,让我有种轻微的恶作剧快感和体会到正被心爱的人担心着的欣喜。

水泽果然死脑筋。

由同情而生的喜欢难道就不是喜欢了吗?

真的,不要紧。起初,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但结果还是爱上了你。

我牵起她的手,好热。冰冷的圣女为了我变得这么热血哦?

她的目光颤抖着,却又像被吸住了一样执拗地停在我的乳沟。

虽然水泽像望着什么非常美味但又造型精致到让人舍不得吃的蛋糕一样望着

我……我还是在黑暗中对她绽放了诱惑的笑容,缓缓地将内衣解了下来,抛到地上。

水泽果然发出了呜咽似的声音:「IMAI……」她的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逸出似乎非常烦恼的喘息。

我整个身体朝她贴了上去。

「嗯……」她犹豫不决的目光更湿润了,眼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那种非常想要又拼命压抑着的可怜兮兮的神情让我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我的脸一定也红了,因为感到面颊很烫。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拉近到我的胸前:「优……不要这样盯着看了啦……你想摸吧?那就摸好了…

…「好丢脸,我的声音意外的轻,还变得难以想象的甜腻……

正想着自己的讲话是不是太露骨的勾引了……整个身体就被用力向后地按倒了。因为早上没有铺床,背部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压在了凌乱的被子上。比起钝钝的疼痛来,更多的是吃惊和随之而来紧张心跳。

「优……」我伸出手摸索着她的身体。必须抱紧她,掩饰骤然升温的羞赧感。

「IMAI……」水泽的呻吟在耳边魅惑般的吹动。

左边的乳首突然被她的指尖用力捏住的感触,令我惊跳起来。「啊……」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抗议,右边的就已经被濡湿柔软的唇舌包围了。

脊椎闪电般地窜过一阵麻痹。热度和涨痛急剧地流向了下体

19。

在好像喝醉了般的沉溺感中,两边的乳头被交替爱抚着。

我不敢张开眼睛。在这样的时刻没有勇气注视水泽的脸。

当乳首完全坚挺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腿间的入口已经盈满了水份。水泽在那里轻轻按了一下,我恍惚地想着会被抚摸吧……可是……

一秒钟后,她的手指一下刺了进去。

「啊……」毫无防备地,异物的侵入感让我的下体瞬间紧绷起来。脑子也像被淋上冰水般清醒了几分。

秘部涌起了紧迫的酸痛感,不知所措中发现腰部被对方抬高了。

水泽的手指正在我的内部,一寸一寸毫不迟疑地向更深的地方插入着。

鲜明的刺痛。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点……」想暗示对方将节奏放缓,但绝对不愿意叫出「疼」这个字而使她扫兴和退缩。

又一阵尖锐的撕痛划过,被指甲擦伤的痛感明显地在体内扩散开来。我咬紧牙关,感到一阵晕眩。

之前她将脸埋在我胸口时甜蜜到近乎梦幻的舒适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恐惧。「水泽……」我喘息着低喊。灼热的泪意涌上了眼眶。

她充耳不闻。又加入一个手指。

「不要……」下意识地夹紧双腿。紧密到叫人喘不过气的疼痛,占据了我全部感官。「不……要……」

温润的水滴沿着眼角滴落。透过泪水,我模糊地看到水泽没有表情的容颜,超乎寻常的陌生和冰冷。一双沉迷而又空洞的眼神执拗地驻留在我的脸上。

我抬起手臂抓住她的双肩,轻轻推动她的身体。可是她继续无言的压上来,用可以称得上倔强的坚定感,将我更紧地封在她的身下。

我泣不成声。

她的右手继续着激烈的动作。像用力捅着一个布偶一样。

在我的里面一下下地冲撞着。

没有抵抗的念头。意识渐渐飘远。终于哭泣到喉咙深处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地步。

下体的最深处,仿佛要被撕裂。

抽搐感从大腿内侧一直流窜到趾尖,无法控制的双脚,像解剖台上被轻电流击中的青蛙一样,在空气中不安的踢蹬着。

我听到了自己的脚踝摩挲床单发出的细碎声响。然而更清晰的传入耳朵里的,是水泽的手指在我下体不停抽送发出的湿润淫靡的声音。

20。

梦中的催眠曲在我的颅骨内流淌。

渐渐冷却的血液,失宠后拒绝流动。

胸腔内燃烧着石榴色的欲火,无比炽烈又绝对寒冷的哀怨。从来没有过,如此刻这般坦然的悲伤着,悲伤得想要尽情哭泣……

麻木的眼帘沉默自闭,泪水在黑暗的夜晚进退两难。

说不定就在次日的清晨,会有谁或谁,发现了我的尸体……

也许会无比惊奇:我的嘴角,温柔的浅浅微扬,凝结着恋人般的笑容。

醒来的时候,像宿醉似的,太阳穴抽痛着。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凌乱的床单、体液的痕迹、钝重而酸疼的肢体,无一不浮现出情色的气息。

可是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下床。一步步挪向浴室。

全裸的身体,迫切地需要热水和沐浴露来清除肌肤因大量流汗而带来的不洁感。

有什么东西沿着大腿流下来的感觉。

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变淡的红色。

因为已经没有处女膜了。所以要用更激烈的冲击让里面流出妖艳的鲜血么?

我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这具不被怜惜的身体。

半透明的水雾弥漫在我的视线。动作机械地给自己抹着沐浴露,我近乎迷茫地,回忆着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告白了。

然后两个人彼此拥抱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说话。

我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而她连一个衬衫钮扣也没有解开。

被温柔的爱抚了。

紧接着的却是难以理解的突入。即使流着泪请求对方住手也依然持续了下去的施暴。

我整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发现毫无头绪。

进入我身体之后的水泽,在上方静静凝视着我的面容,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双眸中的冷静与她做出的行为,像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

应该是,告白之后自然而然发生的亲密关系,像恋爱小说一样散发着水果香甜的做爱。为什么会变成单方向使用暴力的性行为。

可是,那一定不会是强暴的吧,我想。当时太过震惊所以头脑一片混乱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去抗拒。

是水泽优的话,任何行为都可以被白井IMAI原谅的。

我意识到有了如此思维的自己,已经彻底臣服在了当初曾被我讨厌过的那个人脚下。

胸口泛起了令人窒息的凉意。有水滴沿着我的脸颊流过下颚,落下去。

门铃响了起来。

那平时听惯的旋律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一遍一遍响个不停。

一定是她吧……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她手指的触感,依然鲜明的留在我的体内。昨晚的肉体上钝重疼痛的记忆,也在刹那间复苏了。

门铃不依不挠的继续刺激着我的耳膜。

想要……见到她吗?我问自己。

她……昨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知道。想要知道。

关掉淋浴,用毛巾胡乱的擦拭了一下身体,我飞快地穿上睡衣,冲了出去。

一口气奔到玄关,打开门的瞬间,我明白了……比起想知道答案,更真实的心情是,想见到她。

两人默默地走到客厅,一起坐到沙发上。

「你……」来不及吐出完整的音节,就被拥进了对方怀里。我的背部被轻轻抚摸着,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前。新换的衬衣上有些冷冽的淡淡香气飘在我的鼻端。

昨晚被她紧紧压住时,差不多面料的衬衣也是这样磨擦着我的脸颊,可是这一刻,感觉却变得如此柔和而饱含深情、一丝强硬的成份都没有。

水泽将我搂得这么紧,好像稍微放松力气,我就会像一个汽泡消失在空气里。

主角听说自己的恋人遇到了事故,拼命赶去之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方摆脱了生命危险,怀着差一点就要失去心爱的人的心有余悸和对大难不死的命运的珍惜和感谢,使他将恋人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这样的电视剧桥段,像极了水泽此刻的状态。

我在这个怀抱里被拥紧,紧到丧失力气。

是……被爱着的吧。令人安心的拥抱、温暖的体温和坚定的手臂,绝对不是谎言。

忽然觉得,昨天夜里的事情只是一个恶梦吧。我喜欢上的这个人……还是和原本一样体贴,又比原本更加勇敢。

「在洗澡吗?」她柔和的音色充满疼惜。

这声音……好像很久没听到了。被强行侵犯的画面又在眼前闪过,当时的水泽紧闭的唇不发一言。

「嗯。」心又沉了下去。

感觉到我的冷淡,她将脸孔贴近了。镜片后的漆黑眸子,难以掩藏的忧伤在闪烁着。

如果,不问清楚的话,一直都会有芥蒂存在在这里吧。所以……

「昨天,为什么?」

一问出口,胸口又漫起一阵苦涩的泪意。

原来,被喜欢的人粗暴对待的记忆,可以像梦魇般挥之不去。

「对不起。」她小声说,安慰似地将嘴唇印上我的额头。「对你做了那么过份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她一下一下的轻吻着,安抚着受了委屈的恋人。

「这不是……对不起的问题吧!」挣开她的怀抱,我紧紧盯着她的脸。

「我很后悔……」她踌躇许久,低低的吐出一句。

「……耶?」

「如果可以,不被吸引就好了。」她无助地苦笑了一下,像一个腼腆又敏感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喜欢上你呢……」

我诧异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正在自怨自艾似的懦弱。

虽然早就感觉到是这么一回事,但听到她无比自然的吐出「喜欢上你」这样的句子,心脏还是不听话的加速狂跳起来。有点安心,有点期待。

但更多的是抱怨吧。「为什么喜欢上我了还要说什么后悔呢!!」等到惊觉的时候竟然已经大声喊了出来。

这次换她怔怔地盯着我看了。「IMAI……」

「那你告诉我啊!为什么要后悔!我有这么糟糕吗?!」这个大吼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昨夜刚刚受到侵犯、此刻期盼抚慰的小受应该有的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喜欢上你的话,昨天就不会那样……那样伤害你了。」水泽一脸认真,吐字清晰地说道。迎视着我的目光,她拼命隐忍着眼底的羞愧。

「这个跟那个!也是同一回事吗?!」

「的确,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控制自己……」

「可以了!」被她哀伤的神情和自责的喃喃低语搞得心慌意乱,我烦躁地抓过一个靠垫抱在膝上。转过脸不去看她。「你这样说,就是要逼我承认我喜欢被你强行侵犯!」

「哪有这种事!」她断然否定。

「怎么没有!你说因为喜欢才那么做!一旦后悔使用暴力的事你也就后悔喜欢上我!既然这两个是捆绑销售,那我只好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想要被你喜欢!所以身体也想要被你那样乱来!……好了,你现在可以不用后悔了!」一口气喊完,眼眶不争气的发热起来。我赌气似的,用软软的靠垫遮住自己的脸。

隔了很久。听到水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笨蛋。」叹息中带着笑意。

发觉手上抓着的靠垫就要被她扯掉了,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尝到了笑容的甜味。原来,被喜欢的人叫「笨蛋」,是可以欣喜到这种程度的心情啊。

水泽抢过挡在我身前的大靠垫,放到一边。如果是我的话,抢过就往地上一扔了。亏她还周到地放到不远处。

深情的吻再度落到我的脸上,虽然只是宠溺的浅浅触碰。只是过了一夜而已,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有一点点身体接触就会慌乱无措的过份纯情的水泽老师。像个恋人应有的欲望,她也开始热衷于拥抱接吻的表达方式。

「你骂我。」我轻声抗议,但依然纵容着她在我额头上脸颊上嘴巴上不停轻啄着的唇。甜甜的撒娇氛围在空气中膨胀。

「『笨蛋』也算骂人?」她又在我的鼻尖亲吻了一下。

「你是老师耶。」我耍赖。

「乱讲……老师怎么可能不骂人……」她微笑着,眼神温暖。「我也被老师骂过笨……」她的话语突然停住了。笑容冻结在唇边。面部表情陷入冰封。

「……优?」我主动凑上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却看到镜片后她的瞳孔变得和昨晚一样,如人偶的眼球那般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枯涩。

仿佛,思想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她就在我的眼前,可是灵魂却像不在这里。她一动不动地,出神地,在想什么……?

「优?……喂,发呆吗?」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调皮地笑着,伸出手摸摸她的脸。

水泽没有反应。

像梦游中的人,程度不足的摇撼无法将其唤醒。

几秒钟后,她松了一口气般的回过神来。镜片后的眼神恢复了灵动,但多了一抹疲惫。微微的喘着气,有点像刚从一个并不严重的恶梦中惊醒。神情中带着微妙的歉意望向我,她柔声说道:「抱歉,刚才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愣了一下……」

看到她反应正常了,我则是真真正正的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立刻问道:「是什么事情呢?」她刚刚的情形实在让人无法不去在意,包括与昨天晚上对我施暴时相同的那个阴郁眼神。

「嗯……」她犹豫了一下,「是以前上学时被老师怒斥的事吧。当然是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才会愣住的……抱歉……」

但那反应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吧。但我没有说出口。我想,水泽无疑是一个意外纤细的人,她是优等生但未必没有过惹火老师的体验,也许在她的心底造成了伤痕。具体的事她自己没有主动说的话,我还是不去追问比较好。

啊……忽然很想问问天国的爸爸妈妈,开始学会为别人考虑的我,是否多少也变得体贴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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